棠梨从吴府出来天已黑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便交代好了今儿住在叶府,叶府距府衙不远,却也需走上一段,棠梨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撩开窗帘,欣赏外面的夜景。
临近年关,岳州城也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即便已经天黑,街边仍有行人车马走动,有些商铺也并未关门,马车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棠梨听见一声吆喝,是个卖豆花的,顿时勾起了馋虫,她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儿,自己走了过去。
卖豆花的是一对夫妻,靠着巷口是挑豆花的担子,旁边方了两张桌子板凳,丈夫盛豆花,妻子收拾碗筷,人干净动作也利落,见有生意上门,妻子忙热情的招呼:“公子这边坐。”擦了擦板凳让着棠梨坐下:“公子要吃咸的还是甜的?”
棠梨:“三碗甜豆花。”
那老板娘愣了一下不禁道:“公子您就一个人,要三碗哪里吃得完?”
棠梨:“不是我自己吃。”说着拉了梅婆婆坐在旁边,指了指那边儿的马车:“一会儿劳烦老板娘给那边儿的伯伯送一碗过去。”
老板娘看向对面的马车,笑道:“公子心眼儿真好,我家小子也给人赶车,要是也能赶上公子这样的主子就好了。”
老板喊了一声:“端豆花。”老板娘应一声过去,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又道:“有昨儿新腌的甜豆,软糯入味,公子可要尝尝?”
棠梨点头:“那就要一份。”
老板娘转身进了巷口的院子,大约是家里,不大会儿端了一碗甜豆过来,棠梨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又软又糯甜的刚刚好,便又要了一份打包,老板娘高兴非常,用油纸包了大大的一包,足有两份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梅婆婆道:“这么多,你可要赔本了。”
老板娘笑了:“瞧您说的,这豆子是我自家种的,不过就是费些功夫罢了,而且,天都黑了,若是卖不出去,明儿就不好吃了,倒不如给这位公子一起打包回去孝顺家里的老人。”
梅婆婆道:“你也没问,怎知我们公子买这甜豆是给家里老人吃的。”
老板娘:“这还用问啊,爱吃这甜豆的除了孩子就是老人,都这般时辰了,孩子早睡了,打包回去自是给老人解馋的,难道我说的不对?”
梅婆婆笑了:“说的是,我家老夫人年轻时倒不喜吃这些,如今上了年纪口味倒变的跟孩子一样,就爱吃这些,我家公子每每遇上便会捎一份回去,我家老夫人可喜欢了。”
老板娘:“这人老了就跟孩子一样,不禁口味一样,性子也差不多,就喜欢小辈儿在跟前说说笑笑的,就冲公子这份孝心,您家老夫人不定多疼呢。”
梅婆婆:“这倒是,我家公子是孙辈儿里最得老夫人喜欢的。”
老板娘瞧着棠梨:“这可是,公子生的这般俊的模样儿跟那画里的金童似的,又这般心善孝顺,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等公子娶个能生养的孙子媳妇家去,您家老夫人就更欢喜了。”
棠梨一口豆花差点儿喷出去,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得道:“豆花很好吃,多谢。”拿着一大包甜豆上车了。
老板娘瞧着好像不禁道:“瞧瞧,您家公子还害臊了,这娶媳妇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有啥可害臊的,别说您家这样的人家,便是我们这样穷苦人,也操持着给儿子娶媳妇呢,传宗接代可不是小事。”
梅婆婆都忍不住想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老板娘脸色一滞:“这,我们这小摊子,十天半个月也卖不了多少钱,您这么多银子,我们找不开。”
梅婆婆:“不用找了,存着娶儿媳妇吧。”说着塞在老板娘手里走了。
老板娘攥着手里的银子,望着消失的马车,半晌才回过神来:“当家的,今儿可真是交了好运,碰上这样一位大方的公子,人有和善还孝顺,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这位公子,娶个好看贤良的媳妇。”
大约是做买卖的缘故,老板娘嗓门高声音大,马车走了老远了都还能听见她说话,梅婆婆撑不住笑了出来,棠梨没辙的摆摆手:“这老板娘眼神不大好,竟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梅婆婆:“姑娘天生有股子英气,便模样生的好,扮成男子倒也极像。”
棠梨叹了口气:“其实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而不是像男人。”
梅婆婆:“女子不好吗?”
棠梨:“不是不好,是束缚太多,不方便,如果我是男子,便可以走遍大江南北,既可行医济世,又能游览大好风光该有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诊还要假扮成男子。”
梅婆婆没吭声,跟了棠梨这么些日子,姑娘什么性子早已知晓,有时候梅婆婆很想不通,叶全章夫妻俩,虽对女儿疼爱有加,却并不出格,却怎养出了姑娘这样的女儿来,姑娘的一些想法独特大胆,甚至可以说离经叛道,因此她跟这里的女子极不相同,不管是那些世家千金还是小户家女儿都跟姑娘不一样,有时候梅婆婆甚至觉得她不像是大梁的人,但梅婆婆觉得这样真好,谁规定女子就得相夫教子,像姑娘这般才有意思,才没白活一场。
至于夫人担心姑娘终身大事的问题,梅婆婆觉得夫人根本就是多虑了,像姑娘这样的女子,嫁也不能嫁给凡夫俗子,得这世上最出色男人才能匹配。例如齐王殿下。
梅婆婆很看好齐王,即便他有婚约在身,但梅婆婆觉得齐王一定会解决好这些,他真心喜欢姑娘,绝不会委屈姑娘,至于齐王如何处理跟国公府的婚约,梅婆婆也不知道。
棠梨想的也是齐王,却不是什么婚嫁之事,她想的是岳州那些水贼,如今安生并不代表以后也安生,事实上只要那些水寇在,岳州便永远别想安生,劫掠已成了他们的习惯,人性是懒惰而贪婪的,习惯了劫掠便不会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些水寇并非良善之辈,更无底线,多年的劫掠最大程度的激发了他们人性的恶,虽不能说那些水寇里都睡坏人,但至少有一半人身上不止一条人命,那可是人命啊,所以这些水贼必须清缴干净,而过了这个年,一开春便是最佳时机。
棠梨本来以为齐王来岳州明着是巡防其实就是为了清缴水寇而来,不想他却回京了,若开春之前他不回来,便有些麻烦,虽说岳州有叶全丰这个布政使,也有水军,可一个朝廷兵部直属一个地方,虽都是大梁的臣子,却是两个系统,以往多次剿寇失利皆是因地方跟水军无法配合,就好比一个军队里有两个主帅,能打赢仗才奇怪。
而齐王既是带兵的统帅,在军中有着绝对的威望,而他齐王的身份又能震慑地方,所以他做清缴水寇的主帅最合适。
但他却回京了,每每思及此事,棠梨的心情都颇为复杂,既希望他能回来,又想他最好别来。
叶府后院今儿晚上格外热闹,因棠梨来了,凑齐了人手,正在陪着老夫人打雀牌,一人手边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铜钱,棠梨跟前儿小箱子里的铜钱已经见底儿了,而老夫人那个匣子却堆的满满,有些装不了还堆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碰一下便哗啦哗啦的响。
老夫人异常高兴,时不时吃一颗丫头叉到嘴边的甜豆,时不时瞄一眼自己的钱匣子,一张脸笑成了弥勒佛,瞥着对面棠梨的箱子道:“棠丫头你要是再输下去,可就输光了。”
棠梨:“祖母您这话可说的早了,待会儿我赢一把大的就都回来了,我可先跟您老说好了,别回头输了您老赖皮不认账。”
老夫人眨眨眼:“瞧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当祖母的赖过她这孙女的帐一样,我赖过吗?”
老夫人问旁边的儿媳妇王氏,王氏只是抿着嘴乐,并不吭声,那意思谁还看不明白,老夫人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何时赖过这丫头的账了?”
王氏忙道:“您老没赖过没赖过还不行吗。”
老夫人哼了一声:“本来就没赖过。”
屋子里的婆子丫头都低着头乐,老夫人瞧见不满道:“你们笑什么?”
旁边的纪婆婆道:“老夫人您要是再说下去,可就成了此次无银三百两了。”正说着,棠梨胡了,老夫人一见忙捂住自己的钱匣子:“这把不算,重来。”
纪婆婆摇头:“刚您老还信誓旦旦的说不赖账呢,怎么就不算了。”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玩了半宿才散了,棠梨也没回自己屋,就在老夫人这儿睡了,老夫人倒精神,洗漱过后还不觉得困,让纪婆婆捧了一碗红枣姜茶过来,一边儿喝一边跟梅婆婆说话儿:“我记得明儿棠丫头不是得去老君观坐诊吗怎今儿过来了?”
梅婆婆道:“本是过不来的,可今儿吴知府去了县衙,说他府里有个至交好友听说岳州有位叶神医,特来求医,求姑娘去府衙看诊,这才过来的。”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这吴长进着实没个成算,这偌大的岳州难道只棠丫头一个大夫不成,什么至交好友还得让棠丫头亲自登门看诊。”
梅婆婆:“说到这个也是奇怪,那位知府大人的至交好友并不是官场中人,满身的庸俗市侩气,说话倒是一嘴京腔官话,像是从京里来的。”
京里来的?老夫人略沉吟片刻:“姓什么?”
梅婆婆:“姓史。”
老夫人点点头:“原来是史家的人,史家老爷如今正任吏部侍郎,这就难怪吴长进如此费心上赶着讨好了。”
纪婆婆道:“这吴长进瞧着倒像个正仁君子,谁知也是这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