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宫门虹霓便从连廊的柱子后跳了出来,拉了棠梨的手摇着,苹果一样的小脸绽开一个灿烂的笑,甜甜的喊了声“棠姐姐怎么来了,你不是不喜欢宫里吗。”
这小丫头口无遮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胡说八道,她是公主皇上的亲闺女,胡说也不会治罪,搁在自己头上就不妙了,尤其大内总管蒋荣还在边儿上,遂咳嗽了一声行礼道“臣女见过公主。”
虹霓愣了愣方回过神来,瞧了瞧旁边的蒋荣,把棠梨拉到一边儿小声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那小徒弟也是姓蒋的,放心啦,蒋公公是自己人不会乱说的。”
棠梨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说的小徒弟是蒋家的小公子蒋昀,也是她上月里正经收的弟子,提起这个却是一桩乌龙,当日给蒋夫人医病的时候,瞧见那个漂亮机灵的小丫头,心里喜欢,方才动了收徒之念,谁想点了头才知道,自己以为的漂亮小丫头根本是个小子,只是因自小身子弱,依着蒋家家乡的土法,假充成女孩子养的,模样生的漂亮年纪又小,还穿着女孩子的衣裳,自己又只见过一次,哪能知道底细。
棠梨本想着收个习医的女弟子,也算承继自己的衣钵,谁想阴错阳差的成了这样,也只能认了,好在这个弟子性子乖巧,跟个小姑娘差不多,更何况,虽自己并无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也得承认,在这大梁朝无论学医还是做学问都是男的更好些,这不是偏见是大环境,即便自己再有个性也不得不屈从于大环境。
虹霓虽性子跳脱却不傻,尤其在宫里长大的哪有傻子,棠梨三两句点了过来,虹霓便知棠梨今儿进宫名义上是母后所召,实际却是来见父皇的,要不然哪用得着蒋荣这个大内总管亲自出面,之所以父皇不亲自召见,是因不妥当,棠梨臣女的身份也还罢了,偏偏她还是板上钉钉的齐王妃,齐王的辈分,当今圣上都要称呼一声皇叔,论起来棠梨便是皇婶是当今圣上的长辈,若皇上下旨召见,身份辈分都不合规矩,所以才借了皇后娘娘的名头。
而父皇的病虽一直是不外传的机密,但虹霓是成天在宫里,哪里真瞒得住,虽不说却也知道是父皇的病不大好了,加之棠梨点了她几句,便知是来给父皇诊病的,哪敢再纠缠,说几句话,便放棠梨跟蒋荣走了。
瞧着棠梨的背影消失在宫廊尽头,虹霓颇有些羡慕,虽然她是公主除了母后这天下的女人大约也没有比自己更尊贵的了,可自己活的却远远不如前面那个女子,虹霓今日尚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棠梨的样子,那时她还只是个七品知县的女儿,七品芝麻绿豆的小官,过往在虹霓眼里,根本瞄都不会瞄一眼的,更遑论还是小官之女,她认为这样人应该是卑微是胆小的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棠梨却并非如此,在那么多一品二品甚至超品的贵妇跟前儿,她是那样从容,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却也不失锋芒,便是自己这个公主也没讨了好,不论身份,便这份气度,已经把她们都比了下去。
虹霓一直纳闷,她一个小官之女能这么拽凭的什么,后来虹霓明白了,她凭的不是家族余荫,也不是父亲的官位,她凭的是自己的本事,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医术,把太医院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头子都踩在了脚下,她比那些惊才绝艳的女子活的更精彩,大概也正因此,才会让自己那位冷如冰霜眼界一向高不可攀的皇叔祖倾心爱慕,虹霓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贵为公主也终究是这凡俗世上寻常的女子罢了。
虹霓微微叹了口气,沿着连廊往深深宫苑里行去,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与她年纪不符的寥落跟寂寞。
虹霓说的不错,棠梨的确不喜欢宫里,即便她来的次数不多,可每次来都让她感觉憋闷,那朱红厚重的宫墙,重重的歇山顶上繁复富丽的纹路,以及檐角那一串狰狞的走兽,都让人觉得压抑,这看似富丽堂皇的重重殿宇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座监牢,权力富贵编制而成的监牢,不知有多少韶华女子在这座监牢里变成了霜鬓白发的老妪,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喜欢监牢,而棠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棠梨跟着蒋荣过了皇后住的坤宁宫,穿过一片连廊停在一座殿宇之前,殿宇匾额上的御书房三个字,让棠梨知道这里已不是后宫而是前朝,是皇上批阅奏章召见大臣的御书房,棠梨只是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心道这位陛下还真是勤政不辍,这是为了勤政连命都不要了吗。
念头至此便听见殿阁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竟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蒋荣脸色未变,想必已是见惯了这种境况,只是站在外面待那阵咳嗽歇住,方道“陛下,小叶大夫到了。”
蒋荣话音落下去一会儿,便听屋里一个听上去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进来吧。”
蒋荣这才引着棠梨走了进去。
棠梨虽不喜欢宫里,到底在这里住过些日子,对于宫里的规矩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更何况这里是御书房,她自然不能东张西望,规规矩矩的进来,便要下跪叩头,只是她并未跪下去,便听见皇上道“也不是在朝上,不必拘礼,说起来你跟皇叔大礼在即,也不是外人。”
皇上既这么说,棠梨自然巴不得,她之所以不喜欢宫里也是因为,在这里总是要下跪行礼,对于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有事没事就下跪磕头,实在有些挑战尊严。
虽不喜下跪也不好真当自己是长辈,屈膝行了礼,略抬头,便瞧见旁边的施老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正笃定的看着自己,目光殷切。
棠梨在心里翻了白眼,这老头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不成,也不看看皇上这是什么病,到了什么程度,更何况他是太医院院正,本职工作就是给皇上看病,自己一不是太医,二没拿俸禄,却被这老头子推到前头来,替他们这帮太医院的老头子们挡抢,这老头真不厚道。
施太医显然没有不厚道的自觉,见棠梨来了大松了一口气,道“小叶大夫医术通神,如今她既然来了陛下龙体康健指日可待。”
棠梨看了他一眼“前辈还真是看得起在下。”
施老头却仿佛没听出来棠梨的咬牙切齿而是道“小叶大夫医术之高明,老朽可是亲眼见证过多次。”那意思你就别谦虚了,再谦虚皇上的病你也得治。
棠梨懒得跟这老头儿打嘴仗,知道这事推脱不掉,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诊脉,诊着脉,棠梨微微皱起了眉,果然不出所料,不,应该说,皇上的身体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差上一些,开口问旁边的小太监“陛下这咳血的症状有多久了?”
那小太监忙道“回小叶大夫话,有半年了。”
棠梨松了口气,还好,要真是咳了一两年,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昨儿齐王走了之后,棠梨也仔细想过,这件事既推脱不掉,就得尽量治好,可在没有抗结核的特效药的大梁,想治好痨病,棠梨还真没什么把握。
见她沉吟,皇上开口道“朕虽为天子却也不会讳疾忌医,你尽管直言。”
得了皇上的话,棠梨方道“陛下此症乃虚劳所致,又延耽日久,已是极重。”
棠梨用了极重二字,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一凝,施老头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虽说是他举荐的棠梨,可也没想到她如此直白,要知道这可是圣上跟前儿,说话需说三分留七分,她直接说了极重,虽是实情也未免太大胆了。
正想寻个妥帖的说辞帮着转圜转圜,却听皇上道“依着你说,朕这病可还有的治?”
听见这句,施太医吓得老脸发白,忙冲棠梨打眼色,生怕这丫头实在起来,说个没得治,那可真完了。
棠梨自然看见了老头子的眼色,心里有些好笑,这老头虽说不厚道,倒还有点儿良心,估计是怕自己小命丢在这儿,才这般着急。
棠梨道“陛下此症虽重,却并非不可治,只不过能不能治好,却要看陛下。”
皇上挑了挑眉“哦,小叶大夫这话朕倒有些听不懂了,这治病的是大夫,能不能治好,该是看大夫医术高低,难道取决于朕这个病人吗。”
棠梨“若是旁的病症取决大夫的医术,却陛下此症乃是虚劳所致,若想治好,便要静心歇养,不能耗费精神,再辅以药膳,或可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