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将头偏到一边,沉默了良久,还是自己慢慢解开了扣子。
不知是腰上痛楚未消,还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人的注视,他的手有些颤抖。
秋日天气转凉,衣服撩开,冷风窜进来,刺得他眉头微跳。
还有腰上的伤口重新裂开,精神松懈之后钝钝的痛楚就越发明显。
除了腰上渗血的纱布外,他心口的位置也有一块疤,还有零零碎碎的暗色伤痕。
伤口未必有多深,他本人却必然是未曾上心过,或许连处理都没有,才留下了那些醒目疤痕。
江雁行看着他身上的伤,许久没有言语。
小枫先熬不住,撇过头去轻声解释“都是些旧伤,早就好了。腰上真的是撞到的,昨天忙着追人,跑到巷子里的时候旁边玻璃碎了,不小心被擦到了。”
不止腰上,腿上也有些伤口,不算深,只是行动稍微有些不便。
“有药吗”江雁行问道,“还有纱布。”
小枫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玄关处的柜子“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都有。”
江雁行起了身,走到门口拉开柜子,就见里面备满了各种伤药纱布。
他的视线停顿了片刻,拿了需要的东西,又将抽屉推回去。
小枫刚刚从地上起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从最上面开始系扣子。
系了几个扣子,他又伸手去拿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江雁行带着纱布回来,将他按回地上。
“你平时就是这么糟蹋自己的”
他语气平和,却叫小枫莫名听出了几分谴责的意味。
小枫坐在原地不敢动,乖乖地盯着江雁行看。
江雁行让他抬手,给他重新处理腰上的伤,他咬着下唇,一声也没叫。
见江雁行神情不太好看,小枫自觉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去医院处理过了,休息几天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伤嘶”
江雁行手一抖,力气蓄到一半,终究还是卸了力,动作变得温柔了许多。
“对不起”小枫乖乖道歉。
“嗯。”江雁行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腰侧的伤口滑到心口的位置,“这边的伤,是怎么回事”
微凉的指尖触摸到心口的位置,隔着皮肤却叫下面那颗心忽的痉挛了一下。
小枫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几年前的事了,路上遇到劫匪,被捅了一刀。”小枫声音低下去,“差一点捅到心脏,运气好才讨回一命。”
“劫匪”
“明面上说是劫匪。”小枫苦笑了一下,“那些人手上都是沾过人命的,常年跟黑白两道打交道,门路多胆子也大,想要一个人消失什么事都敢做。”
江雁行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哥,我不是真的想一声不吭地离开你们,我只是害怕害怕牵连到你们。你跟爷爷本来都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应该被我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小枫低声诉说着当年不告而别的真相。
只是担心他们被牵连。
当年离开时,他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手无寸铁,羽翼未丰,家族里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轻易把他捏死。
若非母亲还没过世多久,大哥还在医院躺着,他顶着一个二少爷的头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把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单纯地当做傀儡与吉祥物,是家族的人看走了眼。
但这不代表小枫回归后的日子不凶险。
他没有说自己刚回来的时候,整宿整宿地做噩梦,至今难得睡一个好觉,甚至每天早上起来还要为自己“还活着”这样简单的事实惊讶片刻。
很多次,小枫都以为自己活不到跟江雁行再相逢的那天了。
“后来我找到了人帮忙,这几年上面的打击力度也大,前不久我们才把证据提交上去,让那些主犯上了通缉名单。”
他说着顿了顿,坦诚接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去找你。”
比起害得江雁行被人盯上针对受伤,他宁愿一辈子不去见他。
但见不见与想不想,完全是两码事。
“你还真敢说。”江雁行轻讽道,“不怕我生气了”
“怕。”小枫老实地点头,紧张踌躇肉眼可见,“但是我也不能骗你。”
江雁行轻笑了一声。
小枫分辨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扯江雁行的袖子。
“哥,现在已经没事了。”小枫说道,“你留下来好不好以后我来保护你。”
江雁行抬头看他时,总觉得时光还没有过去多久。
小枫看他时,永远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信赖,言语神态皆是恳切,却没有多少绝望疏离。
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是一方的暂别
早晚也要在某一处再度重逢。
江雁行想生气,却气不起来。
说到底,他生气得根本没什么道理。
小枫说的内情,他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那怎么可能。
明明清楚对方的苦心与难处,却止不住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等到真正面对面交流的时候,生气的人反而没有那么足的底气了。
江雁行没答话,只是继续帮小枫处理着伤口。
小枫等得忐忑起来,盯着江雁行低下去的侧脸看得出神,几次想开口问问,又不敢明说,只能期期艾艾地叫他。
“哥。”
江雁行将纱布贴好,在小枫对面坐下,才缓缓开了口。
“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如果出远门,一定要与亲人朋友好好告别。如果没有告别就离去,那就默认那个人死在了外乡。”
上前线战场的人里,即便好好告了别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即便侥幸活下,山高路远,也未必能够归乡。
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里,连道别都没有的话,几乎可以等同于死别。
江雁行说的是前世的习俗。
今生不同于以往,只要想要保持联系,怎样都能再重逢。
然而这也是建立在双方的意愿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