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行其实并非他父亲的亲生子。
他大概两三岁的时候被抛弃在荒野,自边境战场回京的父亲和老师捡到了他。
彼时老师两袖清风,又嫌麻烦,便让将军府出身的父亲收养了他,但往后对他关照从未少过。
两人对于江雁行来说皆是意义非凡。
将军府上子嗣单薄,父亲对他又视若己出,在弟弟进府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将军府日后要落到江雁行这个养子手上。
虽然父亲确实问过他愿不愿意继承。
然而坦白来说,江雁行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比起身为武将的父亲,他跟老师更像,喜静不喜动,欲望较之常人浅淡得很。
若非边境连年战乱不休,逐渐升级至两国交战,威胁到京中,江雁行或许安安分分地当个不那么纨绔的纨绔子弟。
可惜身份和现实都不允许。
旁人说起来,都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他也不能临阵脱逃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十来岁的时候,江雁行就随父亲上了战场,一走就是五六年,少有归家的时候。
去时说不上高兴,总还有几分豪情支撑着,再往后就只剩下无尽的紧张、枯燥与烦闷。
眼前、手下,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胜利并不能抹销那些积攒的压抑。
比起父亲,老师是更不高兴的那个。
老师曾说过,江雁行不适合上战场,因为他总是想得太多。
并非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可以做得太好了。
“你太随遇而安了,旁人想得都是怎么才能活下来,你想的却是怎么才能赢。”
“如果有一天,你的死能够换来对大局的利处,你怕是连挣扎一下的想法都不会有。”
老师那些话可称不上是夸奖,神情之中都夹杂着一些讽意。
“你不适合上战场,回来之后倒不如随便找个山野隐居,当个教书先生算了,起码也没全浪费了我教你的那点时间。”
当时江雁行已经在战场上待了两年,面对老师的嘲讽习以为常,只知道讪讪地笑。
他并不习惯于去反驳别人,尤其是大魔王一般的毒舌老师,通常多数想法都压在心底,只在需要的时候表达出来。
那次也不例外,不过那时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
习惯性的噤声低头听训之后,他暗自琢磨了一阵,觉得老师说的话不全然对。
当他想要去找老师反驳的时候,前方又传来急报,他只得匆匆离去,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直到多年之后,老师一语成谶。
江雁行死在了战场上,就在他们即将迎来胜利的前夕。
重生在另一个陌生时空里是意料之外的事。
江雁行尽量不去想自己不可能再完成的事。
比如想象自己回到父亲和老师身边、摸摸弟弟的头看看他长了多高之类的画面。
但是记忆就是如此,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江雁行又想起曾经老师对自己说过的话,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出来,那时老师大约是想看到他回去的。
可惜他没能做到。
如果老师在自己面前的话,大概又要把自己臭骂一顿了吧。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或许他还能想起来反驳一下老师多年前的言论
他当然想活下来。
陪着父亲和老师老去,看着弟弟长大。
最后谋个闲差,安安稳稳地过完平淡的一生。
而不是将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九岁。
甚至还没有成年。
江雁行竭力地想表现得不那么在意,然而偶尔还是会想着、担忧着亲人因此而受的痛苦。
往事不可追溯,时光不可倒流。
他也回不去了。
“哥”小枫拉了拉出了神的江雁行的衣袖,面露担忧,“你怎么了”
“啪”
一声响惊得小枫吓了一跳。
江雁行转过了头,额头上一片被手心拍出的红印,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拍下去的。
从神游中回来,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笑意。
“十九岁了啊”江雁行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视野的下方有郁郁葱葱的树冠,他轻叹了一声,“时间过得还挺快的。十九岁是个好年纪,对吧。”
“是啦是啦,雁哥你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绝对不会有人嫌你老的”
门口冒出来几个少年的脑袋,大概是听到了江雁行的话,一个个笑嘻嘻地回他。
“对对对,我之前还听说隔壁班的班长喜欢你呢,对自己的脸有点自信好吗。”
“倒是小枫年纪这么小,要是真考上大学了,估计还以为是你带的挂件呢。”
“哈哈哈哈小枫本来就是弟弟啊,今年不是才十五,说出去也是我们村里出了个天才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在门口吵个不停,厨房里裴老爷子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
“吵什么呢。你们几个跑这儿来干什么午饭吃了吗”
小枫拽着江雁行的袖子,回头瞄了一眼门口几人,凉飕飕地开口道“饭不够他们吃的。”
几人连连摆手,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没有,我们吃过了。来找雁哥和小枫玩的。”
“对对对,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们想抽空去城里玩一趟,过来问问雁哥他们要不要去。”
裴老爷子点了点头“就这事啊,先等吃完饭再说吧,这个点镇上车还没通呢。”
少年人们对裴老爷子有几分别样的敬畏,听他这么说了,也就连连点着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