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为陆敬淮拔龙鳞的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先是被李云深发现,然后被黎逢发现,最后是被周千尘发现。黎逢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褪去了那股风流神态,整个人竟显得格外阴冷。周千尘本就是个冷峻之人,如今脸色更是臭得跟臭水沟似得。黎逢攥着手里的扇子,桃花眼上蒙了一层冷意,他攥着苏棠的胳膊,上面已经被取了三片龙鳞。苏棠原本以为二师兄会是最闹腾的一个,却不想他竟是最冷静的一个。如今也只是冷眼瞧她,连一句话都不说。苏棠心里发憷,“二师兄?”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黎逢将视线从苏棠的胳膊上挪开,落到她脸上。小娘子睁着那双懵懂黑眸,小脸明显瘦了一圈,下颚都尖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黎逢的指尖滑过苏棠的脸,从她面颊之上刮下一点薄薄的胭脂。小娘子从不用胭脂,觉得麻烦,如今为了遮掩苍白的脸色,竟用上了胭脂。黎逢抬手,扇子敲上苏棠的小脑袋,“蠢货。”苏棠见黎逢说话了,便知此事好过,当即挽住黎逢的胳膊,将自己的小脑袋靠了上去,“如果是二师兄瞎了,我一定也会救二师兄的。”黎逢:……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瞎。苏棠说完,一抬头看到蹲在不远处树杈子上的三师兄,当即补充道:“当然,三师兄瞎了我也会这么做的。”周千尘:……“我看看。”黎逢卷开苏棠的袖子,细细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口,然后从储物袋内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盒递给她,“这是祛疤的,每日都要抹。”“哦。”苏棠接过来,收入囊中。看着小娘子这副模样,黎逢无奈叹息一声,问她,“想吃点什么?”苏棠立刻道:“红豆糕,海棠糕,绿豆糕,梅花糕,紫米糕,黑米糕,糯米糕,腊八粥……”黎逢:…….这是陆敬淮第二次接受治疗。不一样的是,这次苏棠并不像上次一般每日一探,反而一连好几日都未曾看到她的身影。白白露照常过来给陆敬淮换药。少年坐在不露一丝光亮的屋子里,环抱双膝,蜷缩成团。他那张苍白面容之上覆着一层白纱,层层缠绕,不见半点光色。因为长久呆在黑暗的屋子里,所以陆敬淮的肌肤比之前更白,像一层凝霜似得透出不健康的灰白之色。“我想见小师姐。”少年的嗓子有些哑,这是长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结果。白白露端着药盘的手一顿,道:“最近你小师姐有事要忙,等我替你换完药就帮你去问问她。”少年又把自己缩得更紧了。如果白白露能看到,便会看到陆敬淮周围那波升腾而起的黑雾,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像一只厚实的黑色蚕茧。可惜白白露看不到,她只能察觉到少年突然低落下来的心绪,让整间屋子都阴沉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细薄的魔气充斥在整间屋子里,像蜘蛛网似得连接攀爬,而这张蜘蛛网的中间则是陆敬淮。恍惚间,白白露突然感觉一阵如芒在背之感。她转头,看到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陆敬淮,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便只道:“我会替你告诉她的。”.苏棠正躺在药庐里吃黎逢从山下给她买来的一堆糕。白白露推门进来,“陆敬淮的情况很稳定,不过他想见你。”苏棠嘴里塞满了海棠糕,她鼓着面颊,哼哼唧唧道:“白师姐,你替我告诉小师弟,我会见他的,等到……嗯,等到他要摘下眼纱的那天。”“为什么要等到那一天?”白白露不解。既然苏棠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替陆敬淮治好眼睛,那为什么不愿意去见他一面呢?苏棠捏着手里的海棠糕垂下了眉眼,然后突然抬头道:“算命的说,最近不宜见小师弟。”白白露:“……哪个算命的?”苏棠指向自己,“我。”白白露:……白白露不知道苏棠为什么不愿意去见陆敬淮,她想,或许是拔龙鳞太疼了,苏棠后悔了也不一定。虽然这样想,但每天到了拔龙鳞的时间,这只小娘子依旧咬着帕子蜷缩在被褥里等她动作。白白露又开始产生怀疑,既然如此坚定,那又为什么不愿意见陆敬淮一面呢?心中虽有疑问,但白白露不是个八卦之人,她并未追问。白白露已经很熟练,她拔下龙鳞,碾成粉末,然后与其它药材混在一起,端进了陆敬淮的屋子。少年依旧是那个姿势,长久未变,每天只说一句话,“小师姐来了吗?”“没有。”
白白露还是照常这个回答,然后道:“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等你取下眼纱那天,她就会来见你了。”少年蜷缩着胳膊,把脸埋进臂弯里。黑色的魔气在他身上到处游移,落地生根一般将周围全部变成了自己的地盘。密密麻麻尤其蜘蛛网一样的房间,盘根错节,恐怖至极。白白露看不见,她替陆敬淮换好药便出去了。“吱呀呀”一声,房门被关上。魔魅显出身形,跪在陆敬淮面前道:“主人,我可以帮您去看看。”少年咬唇,固执道:“不要。”小师姐说会来,那就是会来,他会等的。魔魅看着面前的主人,面色有些古怪,良久后,他上前道:“主人,我觉得……”话说到一半,魔魅又停住了。“你要说什么?”陆敬淮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过来。魔魅停顿了一会儿,“我觉得主人的小师姐似乎能看到我。”“什么?”陆敬淮霍然抬首,脸上是难掩的震惊,“你先前不是说她看不见你的吗?”魔魅露出羞愧之色,“主人还记得那日吗?您揭下眼纱那日。”陆敬淮记得,那一日治疗失败了,浪费了好好的龙眼,众人心情都不佳,他也是失望至极,幸好小师姐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搅弄了魔气,虽然只一瞬便停了,但属下清清楚楚看到主人的小师姐看见了……”“别说了。”陆敬淮霍然出声打断魔魅的话。少年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想,难道是小师姐看到了他身上的魔气,所以才不愿意过来见他的吗?一想到这个可能,陆敬淮便浑身发寒,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突然觉得,小师姐不来见他,或许,或许还是一件好事…….有些事,习惯成自然。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苏棠疼得浑身哆嗦,但习惯了之后其实也没那么疼了,也或许是自己身上伤口太多,疼得地方也多,所以她已经对痛感麻木了。
“啊啊啊好疼啊,大师兄,我一定要吃三桶鱼才能补回来……”苏棠躺在榻上滚。李云深:……大师兄出去抓鱼了。苏棠心满意足的从榻上爬起来,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如果她没算错的话,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三百三十一日,今天是最后一天。
白白露过来取龙鳞,她蹲在苏棠面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喜色,“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昨日里看了,陆敬淮的眼睛恢复的很好,已经能看到了,今日用上最后一次,他的眼睛就能彻底好了。”“那就好。”苏棠点头,脸上却并未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难得凝重起来。看到苏棠的表情,白白露疑惑道:“怎么了?你,不会是后悔了吧?”苏棠自然不会后悔,她只是在想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白师姐,你这几天还会去凤垭山采药吗?”凤垭山距离白鹭山不远,青山如墨,灵草堆聚,虽有毒瘴碍路,但凭借着白白露的医术,小小毒瘴自然不成问题。白白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药罐子,算了算时间,点头道:“要去的,怎么了,有事吗?”苏棠摇头,“没有。”然后伸出自己的胳膊道:“白师姐,拔吧。”白白露将帕子递给苏棠,苏棠咬住以后偏头,等白白露拔完上好药,便穿戴好衣服,套上自己的小毡帽,披上漂亮的小斗篷,对着镜子梳理好发髻。“怎么,要出去?”白白露将龙鳞放到玉盘上。苏棠点头,“嗯,出去看看小师弟。”白白露笑了,“他可足足盼了你三百多天。”说到这里,白白露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顿。她想起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敬淮已经不再问苏棠什么时候会来看他了。少年变得沉郁,不仅是性子沉闷了,连周身的气质都阴郁不少,就像是陷入了某个无法爬出的深潭,独自挣扎着。白白露本想提醒一下苏棠,但转念一想,陆敬淮会变成这样,估计就是因为苏棠长久没去瞧他,等他心爱的小师姐去了,这少年定然又会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说起来,陆敬淮也是白白露看着长大的。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再心疼,也不值得白白露豁出命去。白白露叹息一声,再抬头,苏棠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