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书房真魏晋名士之风,全无半分尘俗之气,见之令人心旷气折,不过
书房之中安放横刀,这恐怕是长安独一份。”裴行俭不便置喙,只能委婉得“夸赞”。
“你想说不伦不类对吧”
李泰笑道“没错,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这是匹夫之志。
偏偏我又是大唐的王爷,明日便是我迁封秦王的日子,这就是矛盾之处。
我的志向的确如同我的书房一般不伦不类,我想要做一个活得逍遥由心无忧无虑的快活王,最大的志愿是红尘一世不负如来不负卿,做一大丈夫足矣。
可现实
你也看到了,身在皇家,身为嫡子,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死”
说道后来李泰语气逐渐沉重,他歉然地看着裴行俭道“难为你了,现在你我祸福与共生死一体,有些话我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透露,唯有与你却可敞露心怀无所禁忌。
我问你,现在你可有后悔”
如今裴行俭是他入门墙的嫡传弟子,二人的利益捆绑远比长孙无忌、程咬金之流更加牢不可分。
说句丧气的话,如果李泰将来有个三长两短,附庸他的高门势力顶多葬送政治生命,而裴行俭一定会性命不保。
裴行俭苦笑道“师尊要听实话”
“少废话,法不传六耳,你想说啥就说啥,骂我都行。”李泰饶过案几在榻上盘膝坐下。
裴行俭亦步亦趋跟着他,在他身侧席跪而坐,正色道“师尊容禀,当日不知天高地厚争一时意气,口快之余定下与师尊师徒之争。
直至师尊一刀断斗牛守约甘心服输之时,心里头不过将此当做愿赌服输的一场赌赛。
而后大局已定,回头听得族叔说起师尊提出地缘政治学,至此守约已然叹服。
昨日师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高句丽、靺鞨、室韦操弄与股掌之间,如此大才,长安又有几人能得如此
高句丽、粟末靺鞨、契丹的壮丽河山,论到底却是我汉家故土,自公孙氏亡后便沦落异族之手,至今已然四百年
如今大唐兵锋锐盛天下莫能当,似乎一战而下辽东是顺理成章之事,不过以守约观之,高句丽并非如此不堪。
若是以寻常之法重走前隋的老路子,即便大唐兵多将广陛下神武,也不能保证不会重蹈覆辙。
师尊昨日以纵横术削高句丽羽翼,远交室韦、近伐靺鞨、威逼高句丽,如此别出蹊径,倒是让征辽之战成算大增。
师尊问我后不后悔,莫如问一问自己有没有信心将踏出的步子迈整齐,只要师尊不半途而废,守约必定九死无悔百死相随“
李泰点头道“说得好,知你是个志趣高洁的,地缘政治学也好,收复故土经营辽东也罢,这些事都是要毫无后顾之忧才能做成。
要做成这些事,我迁封秦王之后若能更进一步自然万事大吉,若是事有不逮变生肘腋,免不了落得身死道消。
非我自夸,若是到得那时,不论承乾也好雉奴也罢,谁都无力也无心继续我的布局,以坚定不拔之志将辽东彻底经营成长城内土。”
裴行俭大惊失色道“师尊这话
何以至此啊,您是说”
李泰长叹道“放心大胆的说,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串着的蚂蚱,无论祸福荣辱,便是跑不得我也少不得你。
后悔了吧
后悔也晚了”
裴行俭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方才压低喉咙轻声几不可闻道“师尊的意思是陛下不可测,还是太子那边仍有反复
这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陛下若当真心存不可测之志,为何又要将太子发落太庙
再说了,前前后后师尊已经用诸般手段证明您才是东宫的不二人选,陛下圣明英睿,断不会以大唐江山为儿戏才对。”
“帝王心海底针,父皇的考量我不能完全看透,我只知道这事儿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与父皇定下了三年平辽之约。
呵呵,三年平辽啊,父皇二话不说就满口应了
还有,玄武门的血迹干了这才几年,父皇明日将我迁为秦王,将关陇、山东两系人马看似一股脑全塞给我,以父皇的英明,他难道就不怕承乾狗急跳墙,再来一个玄武门弄得朝野上下灰头土脸
这事儿你就不奇怪吗”
李泰闭上眼娓娓道来,裴行俭已是面色煞白,李泰毫无保留地将皇家密辛坦诚相告,他感动之余却是浑身冰凉,感觉掉下了无底深渊。
今日之前他跟所有人的看法一致,觉得李泰大势已成,迁封秦王以后必定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今日李泰一番言语,却是道破自己师徒二人的处境如履薄冰,几乎到了身死道消朝不保夕之地。
这个弯转得太快,饶是他聪颖过人,也一时脑子混乱接受不能。
他迟疑道“师尊的意思
莫非陛下别有安排,抑或太子那边留有后手,足以对师尊发动致命一击”
李泰凝重道“我也是昨日无意受你师母启发多想了一些”
说罢他将昨日事由和自己的顿悟一一道来毫无保留,裴行俭听完后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迟疑道“既是如此,师尊何不将此事与赵国公和卢国公,抑或杜长史相商”
李泰嗤笑道“不是我信不过他们,而是此事不过我一人之猜想,先且不论他们信或者不信,就他们的身份而言,此事着实不便与其相商。
舅舅是关陇系的头面人物,他不过迫于形势和利益亲近与我。
卢国公虽然与我亲近,不过他是山东巨头,山东人马与东宫搅合十多年,有些事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切割。
至于杜长史,呵呵,杜家人贯会骑墙长安皆知。
我魏王府有个杜楚客鞍前马后,东宫却有一个杜荷为承乾肝脑涂地,你说,我要如何信他
至于韦家,韦挺、韦待价父子倒是信得过,不过他们在长安这个大染缸厮混日久根深蒂固,一旦事泄则万事皆休。
遗爱、令武这班老兄弟个个都能托付,奈何个个皆有家族羁绊。
若是能够坦然告知天下之事,自然可以放心托付他们。
不过今日咱们师徒所论之事,偏偏只言片语不能传入六耳。
你我师徒虽然相交日短,但如今唯有你在长安既无家族羁绊,且你我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为师只能与你相商大事”
裴行俭性子沉稳,不论治军还是治政无不能力拔尖号称儒将之雄。
饶是如此,他也让李泰一句“大事”震得神色肃然拱手道“守约愿听师尊教诲“
李泰摆手道“谈不上什么教诲,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拘束放不开。
我是这么想的,从太子那日出动暗卫刺杀与我来看,东宫掌握的暗处力量必定庞大无匹。
父皇已经让百骑司清肃了东宫六率,从今往后太子若要行不可说之事,只能以我们未知的暗处力量发动。
如此咱们必须有个计较,目前我府上能够切实掌握的人手不过是几十个家将而已,真到了那一天,就凭这些人手咱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咱们一定得打造一把自己的快刀”
裴行俭不解道“守约愿为师尊效死,可此事陛下那边必定不能通过。
若要效法太子,师尊要么如东宫一般,建立东宫六率这样一支名正言顺的力量。
除此只能暗蓄死士扩张爪牙,可如此一来即使千般小心,陛下也必然得到消息。
一旦消息泄露,太子就能抓住师尊把柄发动致命反攻。
我实在想不到有何万全之策”
李泰淡然一笑道“这个问题确实棘手,不过并非无解”
“哦
既是如此,还望师尊教我”裴行俭眼前一亮,倾身请教李泰。
李泰眼中寒芒爆闪,面上云淡风轻道“不要忘了,咱们握着外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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