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法力,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以前饮溪不觉做神仙有何好处,如今变作个与凡人没两样的神仙,倒觉出好来了。
萧嬷嬷进殿内安排她的小食,转个头的功夫,姑娘这边就生了事端。瞧瞧院内空荡荡的鸟笼,又瞧瞧姑娘发髻上的腌臜物,萧嬷嬷两眼一抹黑,也不管规矩了,紧着步子上前,喊道:“点翠烧水!”她招呼着门前两个守门的侍卫,紧蹙着眉,气势十足:“去将那两个畜生捉回来!”
侍卫是皇帝亲自拨的,另有安排。萧嬷嬷只被派来伺候起居,再多的就不知道了。这院内她说了算,没有敢以下犯上的,两个侍卫却挺直站着,目不斜视,没听见似的。
饮溪叹一口气,挥手:“本仙大度,自然不会与鸟儿一般计较。”
计较!非得计较不可!待她有了仙法,非把这两只鸟儿拔光毛不可!
从前被那玄鸟追着打便算了,玄鸟跟在九天玄女娘娘身边几千年,灵力不凡,欺负几百个她这样的小仙都不成问题,而那件事害她在天庭丢了几百年的脸!如今她是个三百岁的神仙,却连两只凡鸟都能欺负到她头上,难不成还要在凡间丢个几百年的脸才算?
这早已不仅关乎她的颜面,更关乎太清蚨泠境的颜面!
饮溪并非柿子捡软的捏,当真不是。
可是在凡人面前,还得装出一副大度神仙的模样,饮溪憋屈的很,直觉这没了法力的日子不是神仙过得日子。
可怜点翠歇了半个多时辰,又被叫起来烧水。玫瑰泡了足有半桶,长发洗了足足三遍,点翠找来各种味道浓郁的东西,又是玫瑰露又是梅花露,腌出一身味儿。出了浴桶,她还是隐隐觉得有味道。
点翠眼皮下挂着黑黑一圈,一出浴房便打喷嚏,缓过劲儿才哄她:“姑娘,您这头发干净着呢,奴婢向您保证,绝没有味道。”
饮溪慢吞吞捞起一缕闻了闻,觑她:“你又不通六识,如何这般笃定?本仙就是闻得到。”
点翠:“……”
半个上午都耗出去了,她皮肤又嫩,萧嬷嬷真怕再泡下去出个好歹,忙打圆场:“下人们做事不稳妥,竟能让那鸟儿从笼子里飞出去,当真是脑子不清醒,谁不知这鸟儿飞出笼子便没了?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待奴婢禀了徐公公,定给姑娘一个交代……”
饶是饮溪是个活了三百岁的仙,这一句接一句的下来,面上也挂不住,赤着脸强行振振有词驳了一句:“也不是所有鸟儿出笼就跑的。”
萧嬷嬷好似听了个笑话,一面帮她擦干发,一面随口回到:“它不跑,还等着人去捉不成?若真有信它不跑的人,那还不如扁毛畜生聪明!”
饮溪:“……”
饮溪很忧郁,饮溪不愿意接受自己不如扁毛畜生聪明的事实,饮溪说不出话。
擦了一会儿,点翠在一旁挑选簪子,她又突然一本正经对着镜子里的萧嬷嬷说道:“本仙是个聪明的仙。”
萧嬷嬷原本没注意,前头听她说鸟儿跑不跑的话,也当时闲聊,适才突然来这么一句,才发觉似乎不对劲。手上动作顿了顿,萧嬷嬷小心问道:“或许……鸟儿是姑娘放出来的?”
想到这里,萧嬷嬷简直想掌自己的嘴,正欲亡羊补牢一下,又听端坐在镜子前天仙似的人一脸严肃脆生生开口:“自然不是!本仙岂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萧嬷嬷闭嘴了。
整座大殿陷入一股迷之尴尬的氛围,封戎就是在这时进来的。
宫内复杂繁多的规矩到了栖鸾宫都是摆设,皇帝来时从不叫人通传,见殿内只有点翠萧嬷嬷二人,问了声:“怎么只有你二人在此?”
点翠肩膀骤然一缩,萧嬷嬷如实回答:“昨夜奴才们陪姑娘玩了整宿,今早姑娘便打发他们去睡觉了。”
封戎点了点头,挥手。
萧嬷嬷就知道了,带着点翠一道退出去。皇帝来栖鸾宫时,不喜殿内有人。
饮溪还沉浸在惆怅中,见了他倒是亲密一些。封戎见她小鹿似的双眼中满是不高兴,也不意外,抬手,叫人带上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遮着黑布,布一掀,笼子里装着的不正是方才嚣张跑出去的一对扁毛畜生!
宫城何其大?严防死守下,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封戎坐在她旁边笑:“这黄鹂惹了仙子不高兴,我命人捉回来给仙子赔罪,任由你处置。”
饮溪眼睛亮起来,登时看他更顺眼了,手一伸就要捉它们出来,伸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在凡人面前装作大度的样子,轻咳一声,忍痛道:“罢了,本仙并不在意。”
封戎就像看透她在想什么,顺着不动神色的奉承:“怎么能罢?仙子身躯何其尊贵,岂是这畜生可以玷污的?今日不计较,若传了出去,改日里猫猫狗狗蛇虫鼠蚁都来……仙子如今又没了仙法,不妥。”
饮溪没见过猫猫狗狗,其实很是心动,听到后半句蛇虫鼠蚁,蠢蠢欲动的心又缩了回来,又是一声轻咳:“自然自然,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免又想,封戎真是个懂事的凡人,若这宫殿里的人都像他这般懂事就好了。果然,长得好的人,处处都好。
她的长发还湿着,垂在胸脯前,浅粉色的衣裳有些打湿。她不燃香,殿内清清静静只有她沐浴过后的香气,封戎浅浅呼吸一次,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徐公公不知什么时候也退出去了,封戎站起来,拿起刚才萧嬷嬷留下的巾帕,轻轻将她的发尾包裹住,擦拭。
饮溪不知这是皇帝第一次做这种事,这几日被人伺候惯了,也不觉不妥,心安理得受着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