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的宫殿就在嶓冢山之上,山顶浓云白雾中隐约立起,奇鸟走兽入目可寻,犀兕熊罴,白翰赤鷩,其后有浩浩汤汤一条长江,名曰汉水。
乘着白色巨鸟上了山顶宫殿,那女鬼差便退了出去。
饮溪一路往宫殿中走去,正见殿中坐着二位长虬仙者对弈,左边那位仙风道骨之姿,道袍飘然,须眉长鬓,一张白净面容之上看得出年轮的痕迹。右边仙者着白衣,长须坠地,发冠紧系,手边摆着一道琴。
饮溪认出左边那位正是多年前曾在潜寒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真人,约莫右边那位便是与王真人同治嶓冢山的鬼帝赵文和。
且不论道行高浅仙职高低,单论年岁便是饮溪的长辈,她深深行一礼,做足了礼数。
“小仙饮溪,见过二位上神。”
那仙者浑然不理会,犹自执棋子一枚,落于棋盘之上。一霎间,她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后落,随后轻轻落在椅子上,面前出现了石桌,石桌之上奉着热气飘香的茶水。
“来者便是客,我观你于千里之外匆匆而来,山下徘徊已久,不知掌鹿仙子好端端来这黄泉边鬼门关,为的是什么”
隔着这么远,饮溪瞧不真切二人面容,仙者声音却近在耳边。
她顿了顿,扬声道“小仙有一故人名曰封戎,乃是凡间大胤国天子,我观他寿数未尽却身死魂灭,不得已贸然前来冥府寻探,还望上神宽恕礼数不周之罪,放小仙入冥府一探究竟。”
“哦”那仙者淡然道“若果真寿数未尽,判官手中生死簿自然一清二楚,届时自会放他回凡间,何须由你来查探”
饮溪眸光暗下来“小仙追寻不到他的气息,分毫也无。虽知冥府自有章程,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焦急,因小仙已与他许下婚约,断然不能置身事外。”
“仙凡相恋”王真人笑了笑“你可是来自太清蚨泠境”
饮溪道“正是。”
“那本座便送你这个人情。”这一回那仙人声音有如从鸿蒙之处而来,遥远空洞“去罢,拿着这令牌,可去十殿阎罗面前讨个情面。”
说着,饮溪手中便多了一道金玉令牌,恰好掌心大小。
还不及她道谢,周身忽然升起一阵浓雾,她在浓雾中控制不住的急速后退,周遭山景如风般掠过,等到停稳当了,再一抬眼,已从山顶仙宫入了鬼门关。
门内二位方才见过的鬼差对着她柔柔笑,均一福身“恭盼上仙此行顺利。”
饮溪点头道谢,握着令牌一路头也不回走进了黄泉道,黄雾迷茫中,很快便没了身影。
山顶仙宫之内。
赵文和一捋长虬“就这般将人送入内,不怕出了纰漏你已知晓,并无什么死去的人间帝王。”
王真人眉眼如远山岱“那小仙身上覆有清霄帝君的灵力。百年前我便知晓,大帝身边养了个了不得的小仙,百般顽劣,帝君那般清冷的性子,却处处维护,你当她是何人”
赵文和道“你称她为小仙”他笑着摇头“你承了清霄帝君的情,却对他并不十分了解。”
王真人觑他一眼“不知你所谓何意”
赵文和定定落下一字,道“千年前,清霄帝君并非是独身一人的。”
饮溪就这么入了冥府。
既探寻不到封戎的气息,便只能慢慢摸索着寻过去。
入了鬼门关,鬼魂更是数不胜数,饮溪一一问过去,没有曾见过封戎的鬼差。据闻死前怀有执念的亡魂会等在望乡台,饮溪便去往望乡台。
凄厉哭嚎不离耳,她只看到一个个亡魂不肯离去,却不曾见到封戎的身影。
她生怕封戎是下了地狱,即便忍无可忍极为难耐,心中闷闷不适,仍是下了地狱查探。
那玉牌是个好东西,出入不曾受到阻拦。
若是再寻不到,就只能拿着这令牌前去十殿阎罗面前讨情面,可如此一来她便处处受限了。
想到面见鬼帝也是承了帝君的情,也不知帝君现在是否看到了她的信,若是看到了,只怕会更加生气罢
走着走着却是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
哭声与惨叫声已渐渐听不到了,只有阴风阵阵,摧她心寒。
饮溪看到前方狭长的走廊,壁上燃着烈火,将前方照的一片通明,可那通明后又是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她算是迷了路,不知该往何处去。可眼下本来就是毫无目的的去找,倒也并不慌乱。
再往前走,看到两遍竖着的粗铁栅栏,一间一间好似囚房,内力昏暗无光,只有说不出的腥臭之气。
遥遥的,传来两道声音,是两个男子。
尖细些的那个有些气急败坏“上面已发现了端倪,数千不知从何而来的死魂涌入地府,瞒不住若是查出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处”
接着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极为阴沉“慌什么你越慌,岂不是越证明有问题”
一听这声音,饮溪倏然一顿,快速思索,掐了个隐身的诀,躲在那铁栅栏的槽缝里。
“我自然是慌此事查出来是灰飞烟灭的大罪灰飞烟灭,你可知晓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倒不知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既要得好处,又胆小如鼠,怎么如今尝到了甜头,便想着甩手不干了”
这两道声音越发的近了,仿佛是往这边走来,饮溪紧紧贴在槽缝之内,施法敛住了气息。
寂静回廊中,咯哒咯哒的声音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不快,极有规律。
“贪生怕死命都没了,我且修再多的灵力又如何你且说此事如何解决况且阴间也留不住你几日了,这几日阴气变动过大,已经引起许多鬼差注意。”忍了忍,他终是忍不住恨道“我已叮嘱你数次,万不可轻举妄动,你就是要修炼,也要选个适宜的时间与地方在地狱造事,莫非是嫌命长”
那人已极不耐烦了,声音又阴冷几分“那井伤我肉身太过,阴气仍在体内肆虐若不修炼,如何早日重返凡间”
说完,他又问“你最近可去凡间看过了如何”
那人道“你师兄下落不明,皇帝前不久死了。至于神仙,皇宫之内并无什么神仙”
“你说皇帝死了”他笑了,那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可找到他的魂魄”
“已留意过,不曾。”他顿了顿“皇帝乃凡间真龙天子,魂魄定然不会经过普通鬼差之手,可他虽是死了,近日冥府却并没有他的痕迹。”
“楚炎,封戎”他咬着牙“将我傅榆逼迫至如此狼狈境地,我断不会遗忘,定要好好招待他二位”
长廊深处的人影出来了,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步入那火光明亮之中。
饮溪紧紧盯着他二人,前面的那个青面长獠牙,极为阴狠的长相,有如厉鬼。后一个面容俊朗身形高大,面上却阴翳深深,狠厉之色分毫不掩。
傅榆比从前更为阴冷了。
离近了,咯哒咯哒的声响便听的一清二楚。
傅榆步伐并不稳,虽然看出在极力掩饰,仍是止不住的颠簸,走一步,肩膀便抖动一下,步子蹒跚微瘸。
她定睛一看,傅榆竟然少了一条腿左腿裤管空空荡荡,而她听到饿咯哒声是傅榆撑着的拐杖
许久不见,他竟沦落至此,还藏身在了地府
饮溪心中又惊又疑,思及他二人适才谈论的话,脑中乱的很。他二人正在做的事必须掩人耳目且怕人察觉,必定是伤天害理之事,又提到了井,莫非正是她与如风在铅华宫封印的那口白玉井祸害一日不除,便又酝酿起了大阴谋,甚至胆敢在冥府筹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既叫她听见了一切,自然要去告知冥府的神仙。
再说傅榆提到封戎,这鬼差明说皇帝死了,又说不曾在冥府听到封戎的消息,莫非封戎压根便没有入冥府再加之她并未在皇陵里看到封戎的身躯,难不成他根本就没有死
想到这里,饮溪微微一振,连带着心绪都明朗上几分。
傅榆与鬼差一步步走上前来,从她面前走过,二人谁都没有发现饮溪的踪迹。
她悄悄喘了一口气,只等着彻底没了他二人的动静再行动。
眼看着傅榆艰难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住了。
那鬼差蹙眉“你在做什么,此处不宜久留”
傅榆拧眉“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傅榆抬眼死死盯着他瞧“你说这里确然没人”
鬼差道“自然,废牢狱,百年来不曾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