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人间回来已经有大半个月,回来那日封戎去找了一回赫褚,此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足足十几日,没有出来过。
大殿里伺候的侍从说,头一日尊主要了十坛酒,谁知并没有喝,夜里听到院内清脆的声响,紧跟着酒香气飘出去好远,极为浓郁,应当是全砸了。
日头出来,侍从又试探着入内殿询问,才发觉砸掉的不止是酒,殿内也已是一片残垣败瓦,不堪入目了。
而封戎就坐在那一片残败之中,衣衫不整,长发略有凌乱,他静静看着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那一刻侍从觉得,他仿佛是想借酒浇愁的,可他却连酒都不能喝。
众人万年里多数见到的都是魔帝神情冷淡远离尘俗的模样,便是那一年魔族生了□□,魔帝也只是震怒,还不曾有过这般颓唐。有人私下里议论,恐怕是受了情伤,又有人说魔帝这般性情,万年来不爱美色,无欲无求更似个神仙,不大有可能为情所困,还有的议论便是这样的性情才深情……众说纷纭,一时间封戎成了魔族私下里闲聊的中心人物,另一位是赫褚,还有他爱上的那个仙女。
总归万年来魔界也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虽在大战间,气氛却还算好。处处热闹欢腾,大家为打了胜仗高兴,唯有魔帝的宫殿,遗世独立于此,与外面的欢庆格格不入。
十几个日夜,封戎不曾合过眼,一半在冰中,一半在火中,一半是恨,一半是爱。
他恨她不告而别,他恨她终究是没有心,他恨自己那一日承认已经爱上她,是以禁不住无数次想起,是否当日否认,她就不会离开?
可他再有通天能力,偏逆不了时间。
结果无非是她不爱,倘使真的爱他,又岂会一言不发离开?倘使真的爱他,又岂会在魔族停止进攻的这些时日里不给一句解释?
封戎意识到了,只怕她连一句虚无缥缈的谎言与承诺都不愿意给。
他日日里恨着,那恨意几乎要将他焚毁,哪怕连一丝理智都不能留存。一时替她想着借口,想着她许是在天界被绊住脚,是以不能回来,这么想着,他便能冷静两分。再然后闭上眼便是她在眼前笑,封戎从没有发觉自己的记忆有这般好,细到足以记清那日她穿的衣裳,绾的发髻,鬓边微乱的发丝……
封戎是个果断之人,从不曾为任何事停下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走下去,该做什么。
无论如何他终归是舍不下她,初时只是以为在身边放了个消遣,借以消磨时光。她还算有趣,傻,又并非是真的傻,后来了解她真性情,若获至宝的感觉便来了,再然后……连封戎自己都不知晓是如何陷进来的,不知不觉就再也不愿离开她。
他该怎么办?抑制不住的思念几乎要令他发狂,自她离开自来,无论是在凡间还是魔界,封戎生出数次去天界寻她的冲动,可寻过后呢?封戎怕看到她失望的脸,怕看到她脸上的绝情,他甚至不敢去猜测她的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告诉他怎么办?
*
饮溪果真被俘了,身上绑着捆仙绳,与旁的几个仙一起,就这么被带回了去往魔界的战车上。
这车上的神仙倒是有几位眼熟的,司禄星君、玄冥文曲星、阴神玉女、北斗星君……竟然抓了不少。
众人认识她,原本木着脸,上车后却目露惊讶,阴神玉女靠在她身侧,低声叫了一句:“娘娘……”
饮溪不想动弹,方才腰侧的伤口在她刻意用力下撕裂了,一动便是疼,她想省些力气,只是浅浅笑了笑:“许久未见了。”许久未见,再见却是在这样的场面下。
玉女受了重伤,是在驾云往大罗天赶的途中被魔军将领捉住,剩下几位也大多如此。又如上一次一样,打到仙界接连败退,魔军便会退兵,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要抓几个神仙回去。
饮溪默了默,低声道:“此后莫叫我娘娘,如今我只是太清蚨泠境的一个小仙。”
众仙微怔,不知这是何意,可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便知里面定有内情,毕竟眼前这一位可是天生的神祗,再为不济,也断不会落到被几个魔将捉住的地步。
而有她在,众仙心里反倒生出一股安慰来,此去魔界凶多吉少,不定眨个眼的功夫便要魂归天地,有了初羲娘娘,说不准能被救出来。因众人皆知初羲娘娘胞兄清霄帝君唯看重这个亲手养大的妹妹,此番帝君不在天界,若是知晓妹妹被俘去魔界,断没有不救的道理,届时他们兴许也可保命。
仙魔两族毕竟交恶多年,魔界不识仙界人也是正常,方才那魔族将领将饮溪带走时实则并未看清她的脸,彼时血污染了她半边脸,瞧不出本来面目。
她原是打算幻化作死去的魔族人,混入魔军中去往魔界,做了战俘反倒比乔装打扮更为保险些。方才也是听了二人对话临时起意,来不及幻化容貌,这一会儿坐在车上的功夫,以防万一还是将脸变一变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