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童淮睡得出乎意料的沉,整夜都没有做梦。
隔天醒来,缠缠绵绵了许久的烧彻底退了。
才五点五十,天色依旧黑压压的,周遭静寂,昨夜又下了半晚的雪,积压在松树上,偶有沙沙的落雪声响起。
童淮睡觉习惯抱着东西,半夜又滚到薛庭怀里,睁开眼看薛庭醒着,迷迷糊糊地朝他笑:“婷婷,我好像不烧了,你摸摸?”
薛庭早就醒了,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退烧了。”
童淮睡意未消,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怀里又钻了钻:“不想上学,陪我再眯五分钟。”
“嗯。”
结果这一眯就眯到了六点十分。
往日薛庭六点不到就会起床,薛老爷子醒得也早,纳闷孙子怎么没下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上楼敲了敲门:“小庭?今儿怎么还不起?”
五分钟后,房间门被推开。
薛庭穿戴整齐,神色清醒,朝薛老爷子轻微点了下头。
老爷子眼睛一眯,越过他往屋里一看,瞅到懒哒哒地打着呵欠在穿衣服的童淮,顿时高兴得不行:“小童回来啦!”
童淮心里有点虚,穿好校服跳下床,老老实实叫了声:“爷爷。”
这要咋整,我跟您孙子成一对了。
薛老爷子要是知道,估计就不会这么慈祥地对他笑了,八成会乱棍把他轰出去。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他脸皮厚。
但老爷子万一要打断薛庭的腿怎么办?
童淮忧心忡忡的,吃早饭都不太专心。
薛庭倒很淡定,临走前还在薛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泰然自若地给童淮系围巾。
公交站不远,三分钟就到了。
时间还早,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塞着耳机在玩手机。童淮和薛庭坐在最后一排,靠在薛庭身上打瞌睡。
他琢磨了会儿,想起件事:“小花呢?”
小花不是被接回来在薛庭家养着吗?
薛庭道:“跑了。”
野性难驯,小花情愿跑出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也不愿意被人当宠物养着。
不过也有时不时回来吃几口粮、叼点冬天开的花回来放院子里。
童淮怅然若失地哦了声。
没过几站,又上来一对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看校服应该是二中的,满脸青葱稚嫩,坐到两人前面,自以为很小声地说话。
“天天过来费不费时间啊,大冬天又冷又滑的,从你家过来要绕好远。”
“你在楼上我在楼下,我想多看看你啊。”
女孩顿时抿住嘴,脸红了半边。
男孩大大咧咧的,嘿嘿笑着把手里的热豆浆递给她:“要是能住一块儿就好了。”
“去去去,”女孩瞪他一眼,“早恋不够你还想同居啊。”
“可不是吗……”
小情侣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耳,童淮低垂的长睫颤了颤,悚然一惊。
他和薛庭是不是就是同居啊?
还天天睡在一起。
简直集早恋、同居、过尺度于一身。
让老章知道,还不把他俩直接挂到校规上风干?
童淮忍不住别过头,瞅向无波无澜的薛庭。
两人一人戴着一只耳机,耳机里放着随机的音乐,薛庭在看单词本。
童淮把他左耳里的耳机扯下来,凑到他耳边,为难地咕哝:“……薛哥,你觉不觉得咱俩发展得太快了点,这才刚谈恋爱呢,就睡一起了。”
薛庭当然也听到前排的对话了,略一思索,平静地在他耳边回:“不是还没睡吗。”
“……”
童淮愣了好几秒。
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沸腾了,滚烫的红色从耳边蔓延到脸颊,闷头踹了他一脚:“我操,你能别这么流氓吗。”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跟俞问偷偷摸摸看过点东西,虽然确实不知道男孩子和男孩子怎么搞,不过隐隐约约有点模糊的猜测方向。
看他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薛庭的喉结动了动,低低发出声笑,揉了把他的卷毛。
童淮用怪兮兮的眼神盯了他一阵,觉得人不可貌相,非常难过:“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嗯?”
“你知道‘禁欲’这个词吗,”童淮苦于语文没学好,不知道怎么完美地用语言传达自己的意思,“反正你以前就是很禁欲的样子,现在老耍我流氓。”
薛庭托腮看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悠悠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啊?”
童淮最怵文言文,满脑门问号,真情实感地觉得他在欺负学渣,忿忿地摸出手机搜索。
一分钟后,童淮默默关了网页,纠结地道:“你不是好学生吗?”
薛庭声音里含着点笑意:“还是你男朋友。”
存天理灭人欲是不行的。
童淮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决定不灭薛庭了,抢过他手里的单词本,凶巴巴的:“不准打扰我学习。”
薛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从他记事起,就在那个充满了争吵和漠视仇恨的家里,一刻也不敢放松。
只有在童淮身边,他才能感到舒心。
像是一捧来之不易的暖融融的阳光,蹦蹦跳跳、毫无征兆地扑来。
以避开薛颂薄和余卉为目的的转学,因童淮而变得有了意义。
薛庭很庆幸,在发生了那些事后,薛老爷子坚持不懈地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让他转学来临岚。
来到临岚后,又因为想要清静,搬到奶奶以前住的地方。
否则他该怎么遇上童淮呢。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车窗外飘着雪,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时间的流逝仿佛不再那么快。
童淮还真正儿八经地背起了单词,到学校才把单词本塞回薛庭手里,顺着人群走进学校。
整个三中被大雪装饰着,银装素裹,操场上堆着高高矮矮的雪人,围着不知道是谁的围巾。
童淮就跟小孩儿第一次来上学似的,东瞅瞅细看看,见谁都新奇,还专盯着路过的男生看。
薛庭扬了扬眉,抬手挡住他的眼:“看什么?”
童淮语气深沉:“我在以基佬的目光看世界。”
“……”薛庭虚心发问,“看到什么了?”
童淮敏锐地嗅到危险,狗腿地吹彩虹屁:“看到一群人加起来都没你帅。”
薛庭好笑地弹了下他的额头。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人,暖乎乎的谁都不想挪动。
赵苟困得哈欠连天,连呼大冬天还早读学校没人性,没得到好学生陈源的应和,非常不满,见童淮来了,热情地想招呼两句,又敏锐地察觉到,薛庭和童淮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氛围。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但总在他们的一个接触、一个对视里迸溅出来,仿佛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
赵苟一声招呼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勾过陈源的脖子,压低声音:“老源,后面那俩又吵架了?气氛怪怪的。”
陈源作为小太阳群里的智商担当,又跟薛庭接触颇多,心里有数,把他摁回去:“劝你不要开麦。”
“为什么?”
“会遭到混合双打。”
“……”
早上的课结束,童淮拉着薛庭出去吃饭。
学校南门比较僻远,经过的人不多,第四节课时又下了场雪,将零星几个脚印覆盖,白生生的一片,让人不太忍心踩。
童淮怕疼,冬天怕摔,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脚印,踩得雪咯吱咯吱轻响,走得很认真。
薛庭喜欢他在每件事上投注的认真。
他一手插在兜里,偏头注视着童淮,听他叨咕着南门外哪家店好吃、哪家店不好吃,哪家店原本很好吃结果换了老板又不好吃,唇角弯了弯,忽然叫他:“崽崽。”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童敬远、爷爷奶奶还是俞问这么叫自己,童淮都没有其他感觉。
可是从薛庭嘴里出来,总会让他心尖一颤,像被电流打到似的,连着指尖都一阵酥麻酥麻的。
童淮立刻哑巴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看过去。
南门附近有棵巨大的雪松,枝繁叶茂,垂垂下盖,以前童淮还试图爬上去,被路过的老章逮到,写了两千字的检讨书。
巨大的雪松挡住了远处的监控。
薛庭的手兜着童淮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短促地在他淡红的唇上亲了亲。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上离开,童淮回过神,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心脏砰砰狂跳:“我靠,你发什么疯,万一有人看到呢。”
薛庭给他理了理围巾,漫不经心地“唔”了声,随口问:“周六去看电影?”
童淮这次没被转移注意力,警惕地道:“以后不准在外面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