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死对宜人来说自然是大事,她打开来一看,里面就一张小纸条,说是她去后,让宜人不要回宫,至少五年内不得回上京。
宜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何她家娘娘竟好似料事如神一般知道她会去世?可疑惑归疑惑,冯蓁交代的事情,宜人素来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的,因此也打消了回上京的念头。
直到太熙十六年,过了五年之期之后,宜人才跟着冯华顺路进了上京,想去皇陵拜祭一下冯蓁。
然则皇陵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宜人跟着冯华去了平安侯府苏庆的府上。
冯华见着苏庆时不由大
吃了一惊,他年纪也没多大,可头发却差不多白了快一小半了。“表哥这些年是怎么了?”
苏庆苦笑。
还是戚容私下跟冯华道:“打从皇后去后,前三年咱们府上还行,皇上一直多加优容,可这两年,哎……”戚容当然不敢抱怨太熙帝,只能委婉的表示。“皇上似乎又记起大母跟他之间的过结来了。”
那就是有意打压了。
冯华也只能苦笑,“原本想去皇陵祭奠一下幺幺,看来……”
然则宜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怎么着也有点儿路子,最终还是跟杭长生下面的人搭上了话。
这事儿杭长生可没敢擅自做主,别看孝昭仁皇后的所有痕迹在宫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谁知道皇帝什么抽风又想起了呢?
杭长生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往正拿着朱笔批阅奏折的萧谡耳边一站,低声道:“皇上,出宫的宜人回上京了,想求个旨意去皇陵祭奠孝昭仁皇后。”
“啪”,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心殿中响起。
如今萧谡已经不住乾元殿了,哪怕乾元殿的内殿已经翻修一新,似乎依旧让他难忘旧事,所以搬到了乾元殿西侧的一处小型宫殿“天心殿”居住和处理政事。
不仅如此,昭阳宫也不叫昭阳宫了,更名为“坤宁宫”。
杭长生的心脉险些被这断裂声给吓断了。
宜人出宫,冯蓁是在萧谡那里报备过的,不过说的就不是什么收养孤儿祈福了,而是说宜人年纪大了,却又忠心耿耿,她不忍耽误宜人,所以把她放了出去。
因是冯蓁的愿望,所以她去了之后,前三年萧谡也没想过要把宜人召回来。至于后来,他恨不能可以把冯蓁从自己的脑子里全部挖走,所以更不会去召宜人。
然则如今宜人却回了上京……
杭长生等了半日也不见萧谡给个指示,便也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替他换了一支朱笔,却再不见他动笔。
一直到半夜里,明明已经睡过去的萧谡忽然坐起了身,“杭长生。”
杭长生赶紧地跑到床前掀起帘子,“皇上,奴才在。”
“让宜人进来见朕。”萧谡说完就倒下去继续睡了。
杭长生却听
得出皇帝语气里的咬牙切齿,这大半夜的还醒过来,可见梦里都在想这事儿。
“送你出宫的时候,皇后跟你说什么了?”萧谡看着地下跪着的宜人道。
“娘娘说让奴婢就此留在宫外,替她收养些孤儿,算是为她积福,娘娘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很忧心。”宜人道。
萧谡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冯蓁会忧心于生不出孩子,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明明可以生孩子,也知道会什么时候生,可她就眼看着太后为之焦心,也眼看着朝臣蹦上蹦下,却一句也没跟他提过,也不在乎他需不需要一个儿子。
宜人吓得赶紧将头磕在了地上,不明白是那一句话惹怒了皇帝。
“你听到皇后死讯的时候怎么没回上京?你不是一向忠心耿耿么?”萧谡终于停止了冷笑。
“奴婢出宫前娘娘还给了奴婢一个锦囊,让发生大事时再打开。那里面娘娘让奴婢必须在她去后五年才能再回上京。”
“所以她真的知道她会死,却一个字也没跟朕提过。就那样,就那样……”萧谡只要一想起冯蓁的无情无义就气得发疯。她走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他,一个字也没留,就那么毫不留恋地走了。
这话宜人却没敢接,她其实也很疑惑,为何冯蓁会预感到她要出事。
“你出宫前,她说起过朕什么吗?”萧谡走到了宜人的跟前。
宜人看着那双软底云龙绣金的靴子,却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能摇头道:“娘娘,没有跟奴婢提过皇上。”
萧谡几乎想一脚踹在宜人身上,“你给朕仔细地想想,哪怕是一个字,也得给朕想起来。”
然则这真是强人所难,宜人记得很清楚,打从冯蓁与萧谡和好之后,她就再没在自己跟前提过皇帝的事儿,因为冯蓁心里一直忌惮她又被皇帝收买。宜人叹了口气,“皇上,娘娘真的没跟奴婢提过皇上,不过……”
萧谡的心被提了起来。
“不过在娘娘去的前一天晚上,华女君说她梦到了娘娘去跟她告别。醒过来不久,娘娘的死讯就传到了西京。”
这听着有些像是无稽之谈,宜人也是逼得没办法了才把冯华给推了出来。谁知转头萧谡还真把冯华给宣进了宫。
冯华则是没料到,时隔六年之久后,皇帝竟然会追问她的一个梦。“皇上,那只是民妇做的一个梦,并不能当真,皇后娘娘即便在梦中说了什么,那也不是皇后娘娘本身会说的话。”
“无妨,你只需将那日皇后在你梦中说了什么,仔细回忆出来便是。你不用替她讳言,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朕便是。”萧谡道。
冯华一惊,不知道萧谡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警告自己不用替冯蓁掩饰了。她吸了气,开始回想那日的梦,其实并不用多费劲,她从不曾遗忘过那场梦。
“那日民妇在梦中遇到皇后时,正在窗前给小女儿梳头,抬头便见皇后娘娘打从外边儿进来立在窗边,她说,‘阿姐,你以前也是这样给我梳头的。’”
“我惊讶地站起身说,‘娘娘,怎么来西京了?”
“我是来跟阿姐你道别的。”冯蓁道。
冯华不解地看着冯蓁,“幺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冯蓁笑着摇了摇头,“阿姐,我要离开这里,去转世了。”
“转世?”冯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转世是个什么意思。“幺幺,你为什么要去转世啊?”因是在梦里,冯华竟也没去细想,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好似死亡和转世是人能自己选择似的。
冯蓁看着冯华的眼睛道:“我想自己强大起来,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他人身上。”
冯华有些哀伤地看着冯蓁,“你还在怪我?”
“怎么可能不怪呢,阿姐?”冯蓁苦笑,“怪只怪,你以前对我太好了,我心里,我心里总还是想着以前,想西京。”
冯蓁挥了挥袖子,冯华只觉得面前云雾闪过、散开,再一看却是回到了冯家十里桃林的别院里,她和冯蓁以前最爱这桃林里的温泉池子。
冯华眼见着冯蓁走到那温泉池子边,缓缓地褪去了衣衫。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胖墩,如今却已经出落得一副天妒神惭的身子了。
那样的曲线,光滑妖娆,曲致柔和,只一个背影竟然看得她一个女子都面红心跳的,哪怕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也挑不出任何瑕疵来。
冯蓁朝冯华招了招手,“阿姐,你不来么?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泡池子
了呢。”
冯华咬咬唇,迅速地脱了自己的外裳,但小衣却怎么也不肯脱了。然则一下水,轻薄的布料贴在身上,小腹和腰臀侧的肥肉立即就显露无疑了。胸部虽然没哺过乳,但也耷拉了不少,颜色也不复粉嫩。
跟冯蓁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云泥之别。她白得就像玉观音一般,粉嫩处又似初生的桃花瓣,是那种淡樱粉,叫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
美的事物,本就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难怪皇上为了你再不纳其他嫔妃。”冯华忍不住感叹,任何女子跟冯蓁比起来,似乎都成了泥。
“阿姐,萧谡不纳嫔妃可不是为了我,他母后就是死于后宫争斗,所以他向来不喜欢后宫人多。”
冯华回忆至此不由害怕地看了看萧谡,她可不敢直呼其名,但在梦中冯蓁就一直都是那么喊他的。
好在坐在上位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称呼而动怒。
萧谡此时哪里顾得上一个称呼,他心里正是波浪滔天。他母后的死他很少跟冯蓁提及过,却没想到她会那般敏锐,竟能知道他内心的确是讨厌三宫六院的,他不想冯蓁也落得那样的下场,所以才不愿意纳嫔妃。
“可不管怎样,你总是比其他人幸福太多了。皇上只有你一人,又那般宠爱你,而且我远在西京也听说,皇上待你是极好的,你一直未能有身孕,皇上处处维护你,也没打算纳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冯华道,语气甚至有些愤愤,不明白冯蓁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顺坦,连高高在上的天子也顺着她,宠着她。
冯蓁笑了笑,“阿姐为何会觉得我不满意?”
冯华喃喃,“我从你脸上看出来的。”
冯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地道:“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快乐,应该满意,好像不满就是最大的过错。只有阿姐你,看出了我脸上的不快乐。”
“那皇后为什么会不快乐呢?”冯华忍不住问,若是易地而处之,她想她一定会满满都是感恩的心,哪里会有任何不满啊。
冯蓁的眼泪缓缓地顺着脸颊低落在温泉池中,晕出一圈圈涟漪。为什么来找冯华呢?好似许多话都找不到人说,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冯华。
“禁中就是个
鸟笼子,而我就是养在里面的金丝雀。”冯蓁侧头看了看冯华,“阿姐别不信,至少你平日里还能出门逛逛,年节时还能串串门,可我每天抬头看到的却都是同一片天。”
“你以前也不爱出门啊。”冯华道。
冯蓁摇了摇头,“爱不爱出门是一回事,可能不能就是另一回事了。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是还有皇上么?”冯华道。
“我于皇上不过是个玩物,因着比别人更美一点儿,更听话乖顺点儿,所以才得了宠。若是不听话的话,阿姐觉得皇上会容忍我么?以前跟皇上闹着的时候,不也是三宫六院的么?”
“可是皇上并没有宠幸那些嫔妃啊。”冯华道。
“但名分上,她们就是他的嫔妃啊。”冯蓁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就好像,卢柚才是萧谡的原配呢。”
冯华叹了口气,“我心里想着当初你和皇上闹腾,必然是为了卢柚,想不到还真猜中了。”
“阿姐为何会猜中?”冯蓁有些好奇。
“你的性子表面看着柔顺,其实内里执拗无比,而感情一旦斩断了就再不肯重新拾起来。”冯华道,她说的是自己。那件事后,其实若是冯蓁的态度肯稍微软和一点,她们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然则从那以后冯蓁虽然依旧肯帮她,却再不肯多看她一眼,冯华就知道,冯蓁是一辈子不会原谅她了。
“我想,皇上决定娶卢柚的时候,你,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冯华道。她是个女子,当然知道看着自己心上人另娶会是个什么滋味,哪怕他有再多的苦衷,终究是意难平。
冯蓁笑了笑,“那日他能为了皇位娶卢柚,将来就能为了天下再娶别人,或者杀了我。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了。”
冯华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能理解冯蓁为何这般说话。
冯蓁看着冯华的眼睛,“不瞒阿姐说,从他接受跟卢柚的指婚开始,我心里就有了死结,可我一直……”冯蓁低下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我心里一直是希望,希望他最后能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不娶卢柚了,他爱我比江山更重。”
冯华没吱声。
冯蓁自嘲地笑了笑,“阿姐,是不是也觉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