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睁开眼睛的时候,恍若隔世。
他的视线从朦胧一点点清晰,最后落在在天花板那盏白色的灯罩上，又迷离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疲惫从心底蔓延铺展开，好像是无声无形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地包裹。
明明是个警惕心非常强的人,杰森现在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肢体无力肌肉放松,只在那发呆。
他不知道,也毫不关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甚至不愿意思考，就这样沉默着的感觉意外得很好。
直到……
耳边传来了门锁转动的轻微声，而后是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再然后,一块儿冰凉凉的毛巾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杰森被冰得生理性一抖，终于从放空的状态抽离出来。
他干涩的眼珠在眼眶中缓缓转动。他缓慢地阖动眼皮,视野中模糊的影子一点点重叠，化作清晰。
他伸手,把脸上那块冰毛巾抓了下来,微微侧头,看向没有抓稳毛巾的“家伙”。
那是个机械臂。
设计简单流畅，有且仅有一条金属制的胳膊，爪子开开合合，手臂前后小幅度晃动，似乎有点想要去把冰毛巾拿回来,又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做。而在发现它应该照顾的对象苏醒之后，机械臂突然僵住不动，好像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座巨大的摆件，无辜极了。
杰森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柔软的被子下滑，露出他赤·裸光滑的胸膛。
他盯着机械臂看了几秒，最后把还在散发着冰冷温度的毛巾挂到了机械爪上。
他开口，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做事应该更专心点，ROBOT。”
机械臂：？？？
看着迟钝又茫然的机械臂，杰森突然有些想笑了。
他伸手在机械臂上头一按，再掀开被子，低头，床尾已经摆好了一双崭新的深蓝色拖鞋。
他抬头望向窗口。
隔着朦胧的纱帘，他看到伸展的绿色枝叶。风吹动树枝摇晃，像是跃动的生命正在以其独有的方式向他打招呼。
青年垂下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
“早上好。”他喃喃道，“或许……欢迎回到人间——again。”
***
埃米尔正在厨房里和早餐搏斗。
少年的围裙下依旧是讨他喜欢的毛绒睡裙，帽子上的小球球抖啊抖的。他这次倒是记得穿拖鞋了，快步走来走去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埃米尔有点手忙脚乱。
德式香肠他放在蒸锅里，新做的蒜蓉面包还在烤箱中蜕变。灶台上的锅子水已经烧开了，迫不及待等着配菜下锅，而埃米尔还在菜板前面，拿着小刀艰难地切胡萝卜——毕竟他想要切出完美的厚度一模一样的胡萝卜片，对此，新手埃米尔已经切废了三根胡萝卜。
妮妮管家要看不下去了
：“埃米尔，你确定你不需要我来接手吗？”
第一次烤面包的小少年脸颊还沾了点面粉，就连毛绒睡裙上都藏了点雪白的粉末。他表情严肃认真地盯着胡萝卜，刀刃慢慢下切：
“谢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自己来，我觉得我可以。”
妮妮管家的：“……”
没有被妮妮管家操控，程序智能不算高的机械臂守在菜板边上，摇头晃脑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赞同。
埃米尔：“我带托德回来是要让他感受一下生命的美好的，所以我当然要他先体验一下我的热情。咳咳，我再强调一遍，他是很重要的客人哦，所以，保密。”
妮妮管家：“……好吧，你说了算。还有，埃米尔，你重要的客人已经醒了。”
埃米尔啪地放下刀子，守在一旁的机械臂欢天喜地地接手了切片工作，刷刷刷地切好了胡萝卜，带着其他配菜一起下了锅。
而埃米尔自己，他小跑两步，抬头，正好看到走下来的杰森。
黑发青年只在房间里找到一条埃米尔的运动裤，宽松的长裤套在他身上却被鼓胀结实的肌肉填满，随着走动可以看清绷紧的肌肉线条，连长度都只落在小腿那。
两双蓝眼睛撞在一起。
剔透柔软些的海蓝色眼眸微微眯起，笑意满满：
“睡得好吗？”
颜色更深沉些的那双蓝眼睛定定地望着另一双，好像过了很久，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嗯”。
“嗯。”他说，“早上好，埃米尔。”
“早上好，”埃米尔摸着下巴，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杰森，“鉴于家里没有适合现在的你的衣服……我觉得一会儿有必要带你去买点东西了，托德。”
顿了顿，埃米尔突然笑出声：“算了，以后还是叫你杰森吧。”
少年站得笔直，拳头落在掌心，笑眯眯的：“OK，让我们回归正题。洗脸了吗？刷牙了吗？洗漱好了就准备吃早饭了。东西小B应该已经给你准备完毕，就在你刚呆着的房间里。”
杰森：“……小B？”
埃米尔扬扬下巴，示意杰森去看楼梯上探出爪子的机械臂：“小B负责二楼的工作，小A负责一楼。”
守在锅前的机械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快乐地冲着杰森晃晃勺子。
下一秒响起的是妮妮的声音，她开了环绕音响：“早上好，托德先生。我是埃米尔的管家，Nini，有什么需求直接对我说就好，我随时都在。”
说实话，在妮妮发声的瞬间，杰森下意识地做了防御姿势，半秒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胳膊，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一声，然后落下一句轻轻的“谢谢”。
他的视线扫过整座房子。
干净，简单，温馨。不管是无形的管家，还是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机械手臂，在这个
房子里的存在就透着别样的亲切。他站在这里，好像或多或少也融入了这个氛围，也变得轻松简单起来。
埃米尔努努嘴：“是时候行动起来了，boy，你只有一个问题要解决，你可以选牛奶、咖啡，或者茶。唔……当然，如果你非要选择可乐或者马提尼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少年语速飞快，语调轻快，落在杰森耳朵里，让他不由得动了动面皮。
“咖啡，加奶，不要糖。”
他踏上了回二楼客房的台阶，想过的问题通通吞回了肚子。
他只在走完这段楼梯，马上就要消失在埃米尔视线里的时候，攥着楼梯旁的把手，突然回头。
“埃米尔？”
刚要回厨房区域的小少年抬头：“嗯？”
埃米尔看见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漾开的笑意。
“Thankyou.”杰森说，“还有，擦擦脸，这里。”
埃米尔抹抹脸，又眨眨眼，拖着步子站到机械臂旁边，语气有点飘：
“你听到了吗？妮妮？托德——杰森在跟我说谢谢，他什么都没问就跟我说谢谢。”
妮妮管家：“当然，我听得见。说不定在你的努力下，他已经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呢。”
埃米尔：“……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妮妮管家：“那么你现在可以戴上隔热手套，去把烤箱里的蒜蓉面包拿出来。”
埃米尔照做了。
打开烤箱，整个家的空气里瞬间爆发开浓郁的蒜香，夹杂着浓浓的麦香。
埃米尔捧着烤盘，皱皱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
少年翘着嘴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脸：“下厨也没这么难嘛！我果然是个天才。”
妮妮管家：“……”
如果你觉得调配蒜香汁与预热烤箱就是全部的话……你高兴就好。
埃米尔才顾不上那么多。他从面包上撕下一块儿塞进嘴里，嘶嘶地嫌烫也没松手。面包的香气随着拒绝在口腔中蔓延，在这一秒，埃米尔的自信心攀升到了顶点。
他摩拳擦掌，把机械臂小A赶到一边去，拿出了煎锅。
妮妮管家有了不详的预感：
“埃米尔你——”
埃米尔：“嘘——”
他兴致勃勃：“我来煎培根煎蛋吧，也就差这个了。妮妮你不用说话我可以！”
说着，埃米尔都没有等煎锅里的水珠烧干，直接把油倒进了热锅里。
“滋啦——”
“哇啊！”
“埃米尔！”
“我知道我知道——天，鸡蛋壳掉进去了！”
“让我来。”
“我不！妮妮你对我要有信心，你说话让我分心了。不然我先搞定培根吧，至少是成型的东西不会像鸡蛋这么难搞？”
“……”
“先不要动让蛋液加热凝固……怎么动不了了？粘在锅上了？等等？！糟糕这个味道是不是哪里不对？”
在初次下厨的埃米尔咋
咋呼呼的自言自语中，插进了另一道声音：
“当然不对，糊了。”
埃米尔小幅度抬头，眼珠四十五度向上去看悄无声息神出鬼没的杰森。
青年加了条浴袍，腰带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半片胸膛；他的黑发发梢还挂着未干的水痕，有几滴滑落，顺着颈侧没入浴袍。
高个子的青年抬起胳膊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盯着埃米尔：“还在这站着准备继续浪费食物？”
埃米尔：“诶？”
“让开。”杰森冷冷道。
他伸手，直接从懵逼的埃米尔手里拿走了平底锅。机械臂给杰森递了垃圾桶，不过杰森抽了个盘子出来，把又沾了蛋壳又糊底的“煎蛋”装进了盘子。
他没有再说话，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他垂着眼睫，把锅清洗干净，重新放在了火上。
接下来，埃米尔就站在原地看了全程。
在他手里不服气的鸡蛋在杰森手里就乖得过分。杰森单手拿着鸡蛋，在锅边轻轻一磕，蛋液在落入锅子的瞬间染上了白色，捧着橙黄的蛋黄，等差不多凝固了，他抖抖手腕，煎蛋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重新落进锅里，与油摩擦，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埃米尔：“哇哦。”
少年热情洋溢，又一心惦记着要让某人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他胳膊在身前端平，小海豹啪啪啪鼓掌：“你好棒呀！”
被夸的杰森：“……”
灶台前的青年瞥了埃米尔一眼：“我以为你要吃早饭。”
埃米尔：“当然要啊！”
“如果我是你，”杰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磕了第二颗蛋，“我会把东西准备好等待开饭了。”
顿了顿，杰森补充了一句：“顺便，我的咖啡在哪儿？”
埃米尔咳嗽一声，咧嘴一笑，特别的理直气壮：
“不要急不要急，很快就好。”
***
这顿迟到的早餐，是在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开始的。
埃米尔完全没有打算遵守餐桌礼仪。他晃着手里的叉子，语调拉长：“一会儿带你去买东西，和以前一样。”
少年回忆往昔，正色道：“不对，这回你可以自己选了，我负责付账就行。”
杰森没出声。
埃米尔：“正好，鉴于我被我亲爱的小伙伴从项目组里踢了出来，我们有时间好好处理某些‘小麻烦’。”
杰森：“……我以为你该在好好读书上课，schoolboy。”
埃米尔：“请回顾我上一句，学校早就处理好了，我本来应该在某个有趣的项目组发光发热，偏偏我被踢出来了，明白没有？”
杰森：“哦。所以被项目组踢出来以后，你确实应该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