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观察,男人有一副好皮囊,模样周正,温文尔雅,整个人无形散发着温柔的气质,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善意,嘴角习惯性微微翘着,看面相应该是个谦谦君子。
都说人不可貌相,而人心隔肚皮,祁言见多了表里不一的人,他们往往披着温厚纯良的皮,内心却是只狡猾猥琐的老狐狸。她冻住的笑容缓缓舒展开,面子功夫做得很足,然后目光投向陆知乔。
陆知乔没有丝毫惊慌,反倒很坦然,短时间内这两人能遇到三次,注定藏掖不住,与其遮遮掩掩惹人窥探,不如大方些互相介绍。
都是成年人,懂得分寸。
“温叔叔,那是祁老师。”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儿伸着脖子喊了一声。
祁言脸色微变,陆知乔笑了笑,很自然地补了句“也是我朋友,祁言,就住在对门。”说完看向祁言,“我朋友,温子龙。”
男人惊讶点头,主动伸出手“祁老师你好。”
“你好。”
祁言笑着跟他握了握手,余光瞥向陆知乔,心底蓦然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笑容从嘴角融进眼底,看这个男人也不觉得刺眼。
“那我就先走了,改天有空聚。”温子龙向她们道别,朝陆葳挥了挥手,“妞妞,叔叔走了哦。”
“温叔叔再见”
看着他进了电梯,祁言才转过身来,望着陆知乔笑,嘴唇动了动,但孩子在有些话不好说,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妞妞参与演出的奖品,你们忘记拿了。”
是一套精美的卡通陶瓷杯。
“什么呀”陆葳顶着一脸浓妆跑过来,嘴里轻轻哇了声,接过杯子,“谢谢祁老师。”
孩子替妈说了想说却不能说的词。
陆知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冲祁言微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出对方欲言又止的脸,终究什么也没说。待人走了,关上门,她轻叹了口气,拿起卸妆膏帮女儿卸妆。
“妞妞,晚上想吃什么”
“烤肉自己烤的那种。”
“好。”陆知乔笑着应声,“我们带祁老师一起去吧”
小姑娘顿了顿,乳化后的卸妆膏糊了她一脸,不敢睁开眼睛,“妈妈,你是不是惹祁老师生气了”
“怎么会这么想”她用卸妆棉帮女儿擦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嘿嘿嘿”
“”
这孩子,真是。
擦干净脸,陆知乔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她脑门,嗔笑道“洗脸去。”而后起身洗了手,把手机里视频调出来,“手机放这里,妈妈到对门去一趟。”
“哦,献殷勤去咯”陆葳吐舌头。
陆知乔眉头一拧,佯装生气,抬手就要敲她脑袋,小姑娘连忙闪身跑掉。
敲响902的门,很快就开了,视线里出现祁言高挑秀拔的身影,乌黑柔长的发丝垂落腰际,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像筷子,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沉郁晦暗的脸,却不然,对方勾着嘴角,深邃的眼瞳笑意盈盈,好像知道她会来。
她还没说话,就被人拉了进去。
“什么事”祁言指了指拖鞋,示意她进来坐。
陆知乔没动,沉吟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会儿我带妞妞出去吃饭,你跟我们去吧”
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
那瞬间祁言以为自己幻听,怔愣盯了她半晌,长久的对视,两人的眼睛像被一根细线串起来,紧密地黏着,但转念线就断了,心底涌起难言的失落。
“就这事没有别的”
其实是有的。
陆知乔垂下眼皮,似是在斟酌,复抬眸望着祁言写满期待却又拼命克制的脸,心跳陡然快了几拍,溢出些酸酸的东西。她皱眉,低头换了拖鞋,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有。”
祁言也紧张起来,过去挨着她坐下。
“我和子龙是在慈善活动上认识的。”她开门见山道,语调平淡。
“不是明星晚宴,是亲自去偏远农村看望失学的女童,送一些衣服和书之类的物资,当时很多人参加,他也去了,我和他在一个组。”
“认识之后,慢慢了解了一些,他确实比较有钱,但家里人都去世了,只剩他一个人”陆知乔神情忽而黯淡,眉心拧起微不可察的褶皱,声音也低下去。
“很多时候慈善就是个噱头,作秀给别人看的,但他是真心实意地投入时间精力和金钱在做这些,每年大大小小的捐了应该有几百万,不包括其他的物资,比如捐给儿童福利院。”
“那天我们就是去福利院了,因为和他约好不定期送些礼物过去,也不贵,就是个心意。”
说到这里,陆知乔抿住了唇。
许多方面涉及,她不便多说,况且是自己的朋友,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本就没有义务向其他人解释,而祁言是这其他人中唯一的例外,她能够说的却也仅此而已。
祁言安静地听着,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心却像被丢进了搅拌机,生生绞得稀烂,胸口滚过密密麻麻的猛烈的钝痛,整个人形同雕塑,一动不动。
她是否继续说下去已经不重要了,那个男人是否喜欢过她,追求过她,也不重要了,若是,她如何应对处理的,统统不重要。
我没有外公外婆
爷爷奶奶呢
没有。
其他亲戚,比如姨姨舅舅
从来没见过。
想起那天妞妞说的话,还有小女孩满脸茫然的模样,也许她的世界里,亲人只有妈妈,其他不过是陌生的名词,但谁又知晓,当同学说起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时,她内心是否有过疑惑和失落。
原以为陆知乔的家人在另外的城市,只不过她带着孩子生活在这里,逢年过节便会回去与家人团聚就像每年春运那样,无数个家庭亦如此。
没想到,江城这么大,只有母女俩。
柜子里男人的照片、妞妞与陆知乔的年龄差、那晚在拉吧的相遇谜团一个接着一个,祁言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陆知乔,甚至连对方的性取向是弯是直或是双,也无法确定。
兜兜转转许久,一步也没有踏出去。
她还在原地,却产生了两人距离已近的错觉。
“祁老师”
一声轻唤,祁言被拉回现实,她抬眸看着陆知乔,眼尾处那颗泪痣依旧温婉生动,似乎更诱人,遂勾起嘴角“说来惭愧,我这个暴发户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捐过几块钱”
她不想承认自己吃醋,骨子里就是个低不下头的人,但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不知为这人放低过多少次姿态,违背本性的滋味非常难受,却控制不住自己那么做。每当她想停下来,想克制,这人偏不经意抛出更多带着诱饵的钩子,吸引她自投罗网。
她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喜欢上一夜情对象,说给圈子里的朋友听,怕是要被狠狠笑话一顿。
“我也不喜欢道德绑架,全凭自愿,没什么可惭愧的。”陆知乔淡声道,
“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奇么”
“”
陆知乔一怔,望见祁言眼里隐约的期盼,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笑了起来“逗你的,晚上吃什么”
“妞妞说想吃烤肉。”
“那就烤肉。”祁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现在走吗”
陆知乔也起身,手背不小心碰到她头发,忙缩回来“嗯,我去叫妞妞换衣服。”说完到门口穿鞋,香味风一般散去。
人走了。
祁言脸上的笑容逐渐垮塌,重重地跌回沙发上,脑海里铺满乱七八糟的碎片,心也像被麻线紧紧缠住,一点一点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甩了拖鞋,屈起膝盖,身子蜷缩起来,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很多年前,也是同样的感觉。
新年第一天,陆知乔起了大早,给女儿做好早餐后,驱车前往宁湖区别墅群。
她和舒敏希约好今天去看望董事长,因山庄内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便在大门口等,约的八点钟,大概七点五十五,视线里出现两道人影。
天气暖和,舒敏希穿一件长到小腿的桔梗蓝毛衫外套,走在前面,步伐带着风,青木沙纪跟在后面,仍是毛衣长裙,只款式颜色不同,她极力跟上舒敏希的脚步,头发有点乱,垂在身侧的手屡次想牵她,都没敢,伸出来又缩回去,最后抓住了背包带子。
隔着风挡,陆知乔幽幽叹了口气,假意不知情,下车跟她们打招呼“舒总,青木小姐。”
“坐我的车,司机去开了。”舒敏希点点头,很自然地挽住她胳膊。
一旁沙纪的脸色变了变,抬眸望她一眼,视线落在两人挽着的手臂上,抿住唇,抓着背包带子的手指关节渗白。
陆知乔“”
突如其来充满苦味的狗粮。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来,司机下车打开了后座门,陆知乔才松一口气,要挣脱手臂,舒敏希却直接挽着她往后面走,扭头对沙纪说“你坐前面。”
沙纪的眼睛有点红,眨了眨,哀求的目光投向陆知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