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洗了手,把陷入指甲缝的泥都洗干净花了不少时间,等洗好手,陈榕故作不经意地说:“李先生,你额头这里有点脏了。”
燕黎抬手抹了一把,满是水的指腹上果真变灰了。想到自己顶着这脏污走了一路,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我,堂堂齐王府世子,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片刻他就笑了起来,看着陈榕无奈道:“陈姑娘,你这是看了小生一路的笑话啊。”
陈榕一脸无辜道:“没有啊,我也才刚发现呢——右眼皮上方还有一点脏。”
燕黎照着陈榕的指点将脏污抹掉,向她确认脸上不脏了,这才仔细地又洗了一遍手。
他再次确认,陈姑娘有冷静沉着的一面,也有着灵动好玩的一面,那日在县衙看到她惩治恶仆时便有这种感觉了。
谁跟她在一起,都不会觉得无趣吧。
洗干净手之后,陈榕本想着去主塔会客区喝喝茶休息会儿,哪知陶二郎的学徒过来,让她去玻璃工坊一趟,解决一些技术性问题。
陈榕看看燕黎,后者笑道:“陈姑娘请自便。”
陈榕想了想,叮嘱徐梅:“请李先生在会客区坐坐,茶水点心都备上。”
她笑着对燕黎道:“李先生,我去去就回,晚上一起吃饭啊。”
燕黎颔首:“好。”
等陈榕离开,燕黎便在主塔会客区坐下。
一开始,椅子上那个大大的坐垫让他觉得十分别扭,但过了会儿他发觉……倚靠在上头,还挺舒服。
会客区旁边有个小小的书架,燕黎眼神刚扫过去,便听徐梅道:“李先生,这些都是陈姑娘平常爱看的书,您也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燕黎顿时起了兴趣,看向书架上的书。
这些书是竖着垒在一起的,书脊上贴了条子,以极小的字体写着书名,因此他不用动手,只是扫上一眼便知这些书都是什么。
他发现,总共五十来本书,经史子集俱全,还有些杂书。他一边想着陈姑娘兴趣广泛,一边取下一本书随意地翻动。
看了会儿他发现一些异样。虽说每本书都有翻动的痕迹,可有一些书的痕迹是从头到尾的,有一些书却只有前几页痕迹明显。而明显从头看到尾,都是一些话本、游记之类的杂书。偏偏这些杂书是放在书架的最下层,仿佛不常取用似的。
想通了关节之后,燕黎忍不住轻笑出声。
陈榕从玻璃工坊回来时已经快到饭点了,看到燕黎正坐在她常坐的位置看书,她脚步一顿。
人好看就是占便宜。燕黎只是静静地坐那儿看书,便是英俊无俦的模样,每一次翻页,眼神随之移动,神情专注,更添魅力。
燕黎五感敏锐,察觉到有人过来,便抬头看来。
陈榕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李先生若喜欢,可以时常来此地看书。”
燕黎意味深长地笑道:“陈姑娘涉猎颇广,这小小的书架上什么经典都有。”
陈榕硬着头皮道:“都有些兴趣。”
这里可是会客区啊,除了她平常喜欢看的书,肯定要有一些逼格高的书装装门面。而且,这些书她可没浪费,都是卫承感兴趣的,她虽然通常只翻了几页,但每次都可以看很久呢。
也不等燕黎可能会有的提及书的具体内容的话题,陈榕道:“到饭点了,我们这便去吃饭吧?”
燕黎点头应好,将手中书放回去原位,起身随陈榕一道去食堂。
这一次,他自然又享受到了不用排队的特权。
饭后,陈榕与燕黎在陈家堡散步消食。
天色逐渐暗下来后,就有专人去点路灯,这光有些昏暗,二人的影子也没个清晰的轮廓,模模糊糊交织在一起。
燕黎吃饱喝足,身心放松,听着周边来往忙碌的声音,笑道:“此地真是世外桃源,陈姑娘想必费了极大心力。”
陈榕听着燕黎的夸奖很是受用,一个藩王世子都这么夸她,可见她真的做得很不错了。
“过奖了,我只是尽一分责任罢了。”陈榕笑道,“看着流民忍饥挨冻,我又恰好又一些余力,不出手相助才是违背人性的吧?再后来人越聚越多,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这自然也是陈榕收拢流民的原因之一,但她特意这样点出来,还是要让燕黎明白,她可没有打着占地为王的主意,她对他来说没有威胁,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她就是受到良心的胁迫,被无奈裹挟着走到这一步而已嘛。
燕黎也不知信了多少,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陈榕偷偷看了眼他头顶,很好,还是绿的。
二人走了一圈,回到城堡主塔时,相广成和翁茯苓已等着了。
“陈师姐,你去哪儿了?我们都等你许久了!”相广成先是抱怨了一句,下一刻看到陈榕身边跟着的燕黎,眼神微变。
原来如此,陈师姐果真是重色轻师弟啊!
陈榕对相广成比了个手势让他等等,对燕黎解释了一句:“我晚上要给他们上课,李先生今日也劳累了一天,可以先回去歇着。”
燕黎心中微动:“上课?”
陈榕道:“一些……我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
燕黎想起了施圆白日里跟他说的话,虽说他并未就到了她所说的想娶陈姑娘这样的地步……可多了解一些陈姑娘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总归是没错的。总不能一直让施圆看不起他,认为他什么都不懂吧?
“不知这课是否涉及机密?若不涉及,小生可否也听一听?”燕黎问道。
陈榕有些意外,点头道:“不算机密,我之前给孩子们上课时也说的。李先生若有兴趣,也可来旁听。”
于是,几人往主塔内的学习室走去,那是陈榕给相广成和翁茯苓讲课专用房间。
燕黎刚踏入主塔,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里……是不是太亮了?
他昨日才来这里,昨晚没靠近这边,今日又是白天待在主塔,直到如今才发觉,天色暗下来后,这里竟然亮如白昼,而且他怎么都找不到光源在何处。
带着这样惊叹的心情,燕黎随着陈榕几人走入了那个小房间。
然后,他更费解了。
这小房间一眼就能望到头了,可……光源究竟在何处?这里明明跟外头一样亮啊。
燕黎满怀困惑地坐下,然后见相广成和翁茯苓非常自然地取出了纸笔。
他……是不是也需要准备一份?
却听陈榕道:“我会接着上次的课讲起,李先生怕是听不明白,你随便听听就行,不用记什么,若有兴趣再说。”
燕黎点点头,开始了他的奇妙一课。
——确实听不懂,完全,一点,都听不懂。
明明说的都是大邺话,可那些字词连在一起,全成了他完全陌生的东西,他此刻甚至比白日听到孩子们向他提问时还茫然。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之前在与他人交谈时,便是涉及他很少了解的农事、水利,他都能跟上对方。
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完全跟不上。
因为听不懂,燕黎听了会儿便走神了。
虽说听不懂陈姑娘在说什么,可她讲课时的那种自信、神采飞扬,却教他有些沉迷。
相广成本来正认真听着课,无意间往旁边一瞥,注意到了燕黎那异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榕,好像她身上有钩子在勾着他似的,嘴角带着浅笑,走神走得光明正大。
相广成趁着陈榕转头往自制黑板上写字的功夫,戳了戳一旁的翁茯苓,在翁茯苓茫然地看过来时,他点了点燕黎的方向。
翁茯苓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又疑惑地看相广成。
看着翁茯苓那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模样,相广成恨铁不成钢。难道只有他才看出那个李言居心不良吗?
相广成还想给翁茯苓点提示,陈榕却已转回身来,他只好闭了嘴,又摆出专心听课的模样。
算了,还是听课要紧,等课后他再跟陈师姐好好提个醒!
晚上的课结束后,陈榕送走似乎听得有些恍惚的燕黎,刚打了个呵欠,就被相广成拉到一旁。
“陈师姐,恕贫道多嘴。”相广成道,“那李言……似乎图谋不轨。”
陈榕精神一振,忙追问道:“你看到他干什么了?”
相广成严肃地说道:“方才上课时,他一直在盯着陈师姐!”
陈榕:“……?”
她没好气地说:“上课时他不盯着我,难道要看天花板吗?”
“不是,他那眼神,不对……贫道这么说吧,贫道只在纨绔公子哥想要抢夺良家女子时看到过那样的眼神。”相广成道。
陈榕失笑:“相道长经历很丰富嘛。”
不过她还是安抚了相广成一句:“我知道了,相道长,我心里有数。”
这里只有她知道燕黎的真正身份,他虽对她和陈家堡暂时没有敌意,但只怕时时在探究吧,那眼神奇怪又有什么奇怪的?
相广成闻言,顿时悟了。
原来这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是他多事了。
不管了不管了,睡觉去!
燕黎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后躺到了床上。
虽然今日陈姑娘说的,他都听不懂,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起初只是想在此地待上几天罢了,但只是到了第二个晚上,他就改了主意。
这里值得探究的地方太多了,他就再待上五六天好了。再待久了,季良大概要急疯了。
半个月后。
又过了充实的一天,愉快地洗漱完躺在床上的燕黎美滋滋地想着跟陈姑娘约好的明日一起上山的事,陷入了美好的梦乡。
至于半个月前想好的再过五六日就走的决定……齐王府的季良季百户会不会急疯了,跟他李言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