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和正在喝着茶,旁观下人清点财物。
在堵住陈姑娘后,他便派人去各位富商家传消息,将索要的钱财降到了原来要求的十分之一,如此一来,反抗情绪没了,甚至还有人感恩戴德,毕竟他要的,也就比原先的牛县令多上一点罢了。
因此,没人再有异动,他派出去盯梢的人,也都确定了这一点。
时候尚早,这些富商也高兴得早了些。
他冷笑。
眼前这些财物,便是那些富商陆续送上门的,他其实不怎么看得上眼,目前也聊胜于无了。
谢知和刚放下茶杯,突然有下人来报:“大人,齐王世子来了!”
谢知和微微一惊,蓦地站起身,毕竟心里有鬼,他第一反应便是他的心思暴露了?
可随即他沉下心来,问道:“他带了多少人,可有说为何而来?”
下人道:“小人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都是军士!那边说,是齐王府的货被人劫走了,齐王世子追查到了这边。”
谢知和心中略松,如今皇帝昏聩,世道渐乱,有贼子胆大包天,知情或不知情劫了齐王府的货都有可能。
“他们到何处了?”他问道。
“就在东城门外。”
谢知和略一思量,换上官袍,准备出城去迎接。
若关上城门,齐王府的一两百人可攻不下庆平,可他尚未做好准备,自然不打算打草惊蛇。除去齐王世子更不可行,齐王唯有这一个儿子,他敢对他儿子动手,齐王便敢派齐王府下辖的三个千户所来攻打庆平。
如今他尚未做任何称得上是“造反”的事,不用太担心,好好应付,将齐王世子打发走便是。
当谢知和在城外迎到齐王府的人时,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见一人一马当先,面容年轻英俊,颇有贵气,从未见过齐王及齐王家人的谢知和认为他便是齐王世子,走上前去道:“世子,久候了。”
他不自觉地扫向后方的那些士兵,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甲胄兵器全是精工细作,各个凛然不侵,安静肃杀,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将,令他不由得眼热羡慕。
季良翻身下马,走上前对谢知和道:“我是齐王府百户所百户季良,不知县令大人如何称呼?”
大邺的武官和文官是两个系统,不过单从品级上来说,季良这个百户是正六品,而县令是正七品,季良在跟谢知和说话时,语气间隐有些高高在上。
谢知和藏于袖口下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但面上分毫不露,自是不提自家背景,只道:“下官姓谢,季百户随意称呼便可。”
只说姓不具名,这就有些强硬的意味了。
季良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点头道:“那便叨扰谢县令了。我齐王府有一批货被人劫走了,世子爷领着我等一路追查来了此地,还请谢县令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谢知和道,“不知齐王府丢了什么?”
“这个嘛……”季良拖长了音调,他还没想好丢了什么呢。
谢知和却误会了季良的反应,他看向依然坐于马上的齐王世子,扬声道:“世子,若要下官配合,还请据实相告,下官才好帮着一起寻到胆大包天的贼人!”
马上坐着的,正是季良挑出来的假世子,名叫谷椋,是齐王很倚仗的一位千户之孙,模样长得好,人也机灵,难得的是身形跟燕黎相似,换上燕黎的战甲后还挺合身,眉目间隐约有些贵气,足够以假乱真。
谷椋此刻演的,是眼高于顶版的燕黎,从刚才开始既不下马也不正眼看谢知和,做足了傲慢的姿态,闻言道:“要你配合,你配合便是了,何必多问?”
谢知和一瞬间怒气上涌,不过是个藩王之子,怎么敢如此跋扈!
但他忍下来了,只道:“那便恕下官无能为力了!”
“你敢!”谷椋怒喝道。
季良连忙道:“世子爷,您消消气!小人知道您是因丢了货而烦心,但也没必要迁怒他人不是?”
谷椋看看季良。
季良回看他,用眼神示意,过了过了,收一收。
若非谢知和盯着,谷椋此时就该不好意思地摸头了,他忍住习惯的力量,故意缓和了语气对谢知和道:“不过就是些普通的货物,还请谢县令让我入城,好好调查一番。”
谢知和见齐王世子后退了一小步,心情舒畅了些,他看了眼齐王世子后头的军士,正色道:“世子尽可入城,但这些军士,还请在城外等候。”
季良疑道:“城里可有什么不方便?上回我们来,牛县令可没拦着不让进,莫非……”
谢知和心中微跳,点头道:“确实有些不便。如此多带着武器的军士入城,会令城中百姓惊慌。下官身为庆平父母官,自然不忍见百姓如此。”
季良看了眼谷椋,确切地说是看了眼谷椋身后的燕黎,见自家世子爷微不可查地点头,他毫不意外,只心中微叹,对谷椋道:“世子爷,属下觉得谢县令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如我们暂且就带个十几人入城吧?”
他这话看似是询问,实则是在给谷椋下指令,谷椋领会其意,点头道:“便如此吧。”
谢知和松了口气,等着齐王世子那边分配好留下的和进城的,便在前领路。
县城内不好骑马,这时候谷椋才下马走路入城。
季良走在后头,与燕黎并排,极小声地说:“世子爷,您觉得这谢知和如何?”
燕黎盯着前方谢知和的背影,低声道:“确实有几分可疑,再看看。”
“是。”季良点头。他觉得,其实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很有些狗拿耗子的意味,不过嘛,世子爷高兴就好,王爷都不管,他一个百户,只要保证世子爷的安全就够了。
谢知和没把齐王世子带去县衙,只是将他带到了城中驿站。庆平县的驿站倒是经常修缮,看着还不错。
谢知和不愿让齐王世子自己在城中乱跑,便道:“不知世子查到的线索为何?”
谷椋看了眼季良:“季百户,你来说。”
“是,世子爷。”季良恭敬地应下,转头对谢知和道,“我们这一路追来,认为那贼子伪装成商人,带着王府的货物入了城,谢县令告知我们有哪些地方可贩卖大宗货物,我们自己去追查便好。”
“季百户说笑了,贼人既然入了庆平地界,下官便有职责将之抓出来。”谢知和看着谷椋道,“只要世子在庆平一日,下官自应在旁陪同。”
谷椋看了眼季良道:“那行吧。”
谢知和道:“如今天色不早,集市早已下市,不如由下官做东,世子再详细跟下官说说,下官也帮着拿个章程。”
他到底还有些心疑,打算趁着酒酣之时探探口风。
谢知和看着谷椋,自然没注意到燕黎对谷椋点了点头。
谷椋道:“好,要此地最好的酒楼。”
谢知和心中对这位齐王世子的评价又降低了些。
其后,季良陪着谷椋,带了些人随谢知和离开,剩下一些人留在驿站,而留下的人中,就包括燕黎。
等天色逐渐暗下来,燕黎换上夜行衣,打算夜探县衙。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来谢知和不想放他在庆平中自由行动,宴请他也是要探听他的来意。这谢知和警惕太过,反而让他更信了几分潘家的报信。
不过,他今晚打算先去县衙看看。
翻墙一事对自小舞刀弄枪的燕黎来说小菜一碟,从爬上县衙墙头到翻进去,唯一的意外是有一片墙体因年久失修而不稳,他正好撑着那块墙,险些因此摔了。
县衙内稀疏的巡逻家丁躲起来亦是非常容易,燕黎没费多少功夫便摸到了后堂。从这守卫严密程度来看,谢知和怕是没在县衙藏什么重要机密。
造反一事,所涉颇多,再怎样也会有些蛛丝马迹,原本燕黎溜进来,正是打算碰碰运气。
燕黎思索片刻,没去书房这种过于显眼的“机密之地”。他打算再看一圈,若没什么异样,便再另想办法探查。
他正走在一条幽深的路上,突然听到有人走近,连忙藏起身形,便听到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还有带着愤恨的抱怨声。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阶下囚,还当自己是贵客了!”说话的声音是来自一个妇人,那妇人手里似乎还端着什么东西。
正说着,那妇人突然停下脚步,呸了一声,随后便是瓷器轻轻碰擦的声音。
“哼,让你尝尝老娘的口水!”
那妇人脚步声走远,燕黎想了想,悄然跟上。
县衙里的阶下囚?当自己是贵客的阶下囚?
他似乎发现了“异样”。
燕黎一路尾随那妇人,很快便看到那妇人进了个院子。他绕到一旁,爬上低矮围墙,压低身形看向院中。
院中有两人,一个丫鬟模样的站在一旁,另一人则……有些一言难尽。
只见院子的石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桌边放着个小煤炉,煤炉旁缩着个女子,正边烤火边望着天空,也不知在看什么。
那妇人正是钟嬷嬷,她走进院子后便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压抑着怨气道:“陈姑娘,这是你要的枸杞莲子羹。”
陈榕收回望天的视线,探头看了眼,又轻轻一嗅:“还挺香。”
钟嬷嬷道:“是啊,陈姑娘快趁热吃吧。”
陈榕看她一眼,见她过分殷勤,心中不禁暗笑。被谢知和留下“做客”的这些日子里,她跟钟嬷嬷的关系逐渐闹僵,吃饭时总是自己跑厨房去拿,还不是防着这位钟嬷嬷?
但显然,这位钟嬷嬷以为她每次吃饭非要跑厨房去是为了找机会逃跑,没想到她只是在防钟嬷嬷恶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