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我来接送丽丽。”征北不等父母开口,抬起眼睛,冲丽丽爸爸和善地笑了笑,“让她走夜路,我也不放心。以后每天,就我来接送她。”
隔了几个月,李凯丽和征北再一次见面。
她长大了一点,穿着市一高土得掉渣的校服,却漂亮得惊人。
征北有些不习惯,连眼睛都不敢看她。她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尴尬和无措,把书包往后座一撩,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
“呀”她一拳头捶在他的肩膀上,“想我了没你不是有我家电话么,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给我打过一次是不是上班之后,就不理我啦”
她坦坦荡荡快快乐乐,依然像以前那个嘴硬心软的假小子。
他也放松了心情,哼一声“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让你爸把我拽来给你当司机有你这么干的吗丽丽”
李凯丽咯咯笑,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开玩笑道“你好好干等我以后考上大学开始赚钱,我来给你发工资总得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跟着我不吃亏才行”
他每天都接送她,风雨无阻。
她每天下楼的时候,都递给他一份早餐。
“我妈说你起得早辛苦,特意给你多准备了一份。”她大大咧咧地说,塞给他一只剥好的鸡蛋,“知道吧让你吃饱了有力气,好好开车呢。”
他盯着手里剥好的鸡蛋,眉头轻轻皱了下“这鸡蛋,也是你妈给我剥的”
李凯丽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别开脸“嗯。”
他又看了看手里那只鸡蛋,斜着眼睛觑她“你哄谁呢你这鸡蛋剥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指甲抠出来的痕迹,能是你妈给我剥的说老实话吧,是不是你给我准备的嗯连早餐是不是都是你给我准备好的生怕我吃不饱饿肚子,这是心疼我呢”
他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她一句话也不敢答,甩开车门,一溜烟跑远了,两只耳朵红得发紫。
高二那年冬天,学校里的暖气管爆了,淹了她们班的教室。
他
晚上去接她,听她坐在副驾驶兴高采烈地描述暖气爆掉的场景。明明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却总要找些借口多留上十几分钟再上楼。
“水扑哧哇啦一下就喷出来,流得整间教室都是,没几分钟就没过我们的脚踝了”她手舞足蹈地比划,“我说呢,肯定是因为暖气已经坏了好几天了,教室才会这么冷的。你看,我手背上都裂小口了,不知道是不是冻疮”
她白皙的小拳头递到了他的眼前。
征北捧着
她的手“在哪里长冻疮可不是开玩笑的,冬天拿笔的时候可要小心”
他温柔地说着,看着她的手背心生喜爱,情不自禁地用嘴唇轻轻蹭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心跳得宛如擂鼓。
她的脸上却浮现了小小的微笑,若无其事地问“那你的手呢生不生冻疮”
他一愣“我没事。”
她却一把把他放在方向盘的手拿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突如其来,在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就好了嘛你也不要生冻疮”她努力镇静,却连细长的脖颈都泛起粉红。她再想像上次那样甩开车门溜走,却被他紧紧捉住了手腕。
“你”征北定定地看着她,“你等我,你等着我。”
我会努力,会争气,会出人头地,会让自己努力配得上你。
时代变迁沧海桑田,只要他肯上进,绝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能做她一辈子的司机。
她笑了,小小的脑瓜歪了一下“你知道的,我总是最相信你的。”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出生开始,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缺少过她。
谁先动心早已经说不出清楚,可是自己喜欢的女孩也一样喜欢着自己,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幸福的一件事。
他没有问过她,当初拼命考上离家远的市一中,又苦苦哀求让爸爸找他来接送她,是不是她当初的“小阴谋”。
她也没有问过他,知道读高中无望只能回厂里当司机的那个暑假,他一天也没有联系过她是不是他最后的挣扎。
“读外文不一定要在北京啊,去上海一样可以。”她小心翼翼地替他们两个人谋划,“上海那边外贸的机遇很多,你脑子灵活,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他点点头,说“我已经跟着工会的会计学了两个月了,虽然是打杂,但也多少能学点东西。以后要是能帮厂里出省办点事,也能累积点经验。”
“等你去上海读大学,我攒点钱,就来上海找你,做生意也好,开出租也好。”他小声说,“听说现在上海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赚几千块,几千块哇要我也能赚那么多,肯定就能娶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到娶她。
凯丽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捏着他的手背掐了一下“哇,你这个人真的是。我还在上高中你就说要结婚的话了,这叫欺负祖国的花朵,懂不懂”
他瞥了她一眼“我妈前两天还说要给我相亲呢,说早点定下来
,好收拾房子。”
她柳眉倒竖,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担心。
以前小小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他的眉毛浓得像墨迹,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的嘴唇温暖又湿润,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他勇敢又坚强,自立又上进。
她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都了解他的家庭。在她家不如他家的时候,他没有仗势欺人,用一颗善良的心和她分享着母亲的关爱
。在她家比他家强百倍的时候,他也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反而生机勃勃地规划着他要如何出人头地。
“你不许喜欢别人。”她一字一顿地说,白皙的脸颊离他越来越近,轻柔的呼吸落在了他的唇间,语气却霸道得一如既往,“要记得,就算死了也不许喝孟婆汤,要一辈子记得。”
她宣誓主权,在他冰凉的嘴唇上狠狠盖了个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轻笑了“好,不喝孟婆汤,永远都记得。”
“说好了不喝孟婆汤,说好了要记得,你还是忘记了,是不是”征北定定地看着她,唇角无奈地勾了一下。
李凯丽点点头,又摇摇头,心头泛起足以将自己淹没的苦涩,轻轻问“为什么我会忘记为什么我喝了孟婆汤,而你却在这里”
其实不需要他说什么,她也隐约猜到了他们两个人三十年前的结局。
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写自己将来想做什么,每个小朋友都画“科学家”“宇航员”和“老师”,她下定主意要当翻译,十几年都没有变过。
从小到大,她对男孩子和谈恋爱都没有兴趣,有的时候闺蜜问起,她也总是摇摇头,说“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在等我。就是那么一个刚刚好的人,等我遇见了,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她不是犯傻,也不是臆想,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晚了三十年。
“我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凯丽握着征北冰冷的手,焦急地问。
幕布上放着的芳草心电影声音突然变小,四周逐渐拢起一层迷雾。她被他揽着,坐在那白色的迷雾中,看见高高悬起的幕布上,出现了他和她的脸。
仿佛在放映一部电影一样。
电影里的他们躺在一片草坪上,李凯丽的脸上满是焦虑。
“我好不容易放假才回来一趟,你就非要去么”她拽着他的衣服,委屈道。
征北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安慰“你知道的,上次回家,我们跟你爸妈说了咱们俩的事之后,你爸妈虽然没说什么特别反对的话,但是脸色都挺不好看的。”
期望子女能够过得好,是人之常情。
征北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女儿,也更希望她能找一
个大学里更门当户对的男朋友,而不是老家厂里的一个小司机。
可他们涵养高修为好,又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怜爱之心,并没有当场说出什么反对的话语,算是默许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恋情。
可是征北知道,如果他一直碌碌无为,不做出一番事业,就算丽丽的父母没有意见,他怕是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我上次跟着李会计跑过一次,该怎么查账该怎么盘货填单子,我已经很熟练了。这次你
爸把这个活儿交给我,我就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得把这事儿干好才行。”征北像哄孩童睡觉似的,一下下拍着李凯丽的后背,“你不是总想让我去上海陪你吗等我多攒一点钱,到时候到了上海,做生意也好,开出租也好,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想得清楚,总是在为他们的将来细细谋划。
李凯丽轻轻叹了口气,把思念一点点藏了起来。
“那去几天啊啥时候才能回来”李凯丽靠在征北的胸口,脸颊在他胸膛上磨蹭,“下周五厂里露天电影要放芳草心,我想跟你一起看呢。”
“芳草心那是什么”征北低下头,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
“啊,你知道小草那首歌么那首歌就是芳草心里面的”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他装傻,摇摇头“小草不知道。”
她诧异“啥这都不知道大街小巷都在唱哇,都听过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她甜美的声音一点点,穿透鼓膜落进了他的心里,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柔媚歌谣。
唱完之后,她看着他得逞的表情,才明白自己上了当,小小的拳头立刻砸到了他的手臂上“好呀征北,你早知道芳草心是什么是不是就想听我给你唱歌,是不是敢设计我,看我不揍你”
他低低地笑起来,任她闹够了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说“你比邓丽君唱得还好听。”
情至浓时,即便短短几天的分离也让人心碎。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舌尖,苦苦的,涩涩的。
“别哭啦。”他亲亲她,“等我回来,陪你去看芳草心。”
李凯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她乖乖地等他回来。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征北一辈子也没有回来。
厂里的人来过,她爸爸来过,警察也来过。每一个人似乎都来过。
他们抛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像审问犯人一样一遍一遍地问她。
“征北离开之前,到底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有人问。
李凯丽崩溃地捂着脸“没有,他还说要回来陪我看芳草心。”
“你知不知道他这次出门,身上带了三千块钱货款如果他要带着钱逃走的话,你知道他最可能去哪里吗
”有人问。
李凯丽梗着脖子站起身“征北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到底有没有派人去找他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有人叹息。
“玻璃厂那边说,货款已经结清了。如果出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货款拿到了之后出事如果他出了车祸,或者说有人把他拐卖了,那车呢车去了哪里怎么会连车带人一起凭空消失吧更何况只听说过拐卖妇女儿童的,谁会拐卖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
呢”
“我们一路都找人问过,从来没听说过出车祸的消息,哪怕是他被人劫人劫车,人被关起来了,那车也得卖出去吧可是市面上再没有见过他开的那辆车,他是连人带车同时消失,你用脑子推断一下,这是什么原因”有人讽刺。
“连车带货款,差不多要一万块呢。一万块,足够当本金做生意了。征北会不会是太想跟你结婚了,所以拿着钱到南边做生意,又一不小心赔了钱,所以才不敢回来见你”
连她自己的爸爸都在怀疑,小心翼翼地问李凯丽。
李凯丽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怒火如燎原一样疯狂上涌。她猛地站起身来,死死瞪着自己的父亲“你问我征北去了哪里我才要问你,征北被你派去了哪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和他在一起,才专门派他去跑这一趟我看过的,这一趟还有盘山路,你是不是成心的你是不是就是想害死征北是不是你在车上做了什么手脚,害得整辆车都跌下了盘山路”
她太痛了,痛得恨不得全世界跟她一起痛,口不择言地对所有人发火,像恶毒的怨妇,诅咒着每一个前来质疑征北的人。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李凯丽的脸上。
她一向儒雅的父亲铁青着脸,指着她的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捂着胸口倒在了沙发上。
李凯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般嚎“我恨你我恨你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和他在一起么我告诉你们,他要是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等下去。他要是一辈子不回来,我就一辈子等下去等到我死为止”
她冲出家门,茫然地在路上走着。
又有人找到她,把她带回了家去。
似乎又有人来到家里,又一次询问了一次她已经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
“征北走之前,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李凯丽双目呆滞,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
“我说过很多次我们最后一段对话了。”
不论时隔多久,她都能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当时当日的场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他们躺在柔软湿润的嫩绿色的草地上,扑鼻而入满满青草的芬芳。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篆刻到心里去,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他不愿分离,他爱她志诚,所有的思绪和情深都在辗转缠绵当中展露无遗。
她的睫毛颤动,像蝴蝶拍打着羽翼。
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彼此都不敢看对方的脸。
“啊,对了。你开哪辆车去”她飞快的转换了话题。
他微笑,慢慢说“唔,就那辆白色的切诺基。你知道的,以前我每天送你上下学那辆。以后要是咱们俩结婚了
,我想拿那辆车当咱们的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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