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声音和表情,为了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薄薄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你是怎么死的”他一字一顿,声音抖动得快要破碎。
绿色的铅笔轻轻慢慢,挪动到了“病”字上。
原来是病死的。
父亲离开他和母亲,原来是因为病。
小海有点恍惚,又有些释然,心理积压了不知多久的那块巨石,被这一个“病”字彻底击碎。
他心神涣散,还来不及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支铅笔却自己挪动了起来。
“想”。它圈住了“想”字,又停顿了一下,向另外一个字移去。
“护”。是“护”字。
小海再忍不住,眼泪夺眶,汹涌而出。
他的父亲哪怕是离开了之后,还徘徊在异界不肯走,是因为他的父亲在想着他,他的父亲想保护他。
原来他并不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灵魂心痛着他,尽最后一分力气保护着他。
小海呜咽着哭泣,将脸颊埋在掌心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连在旁陪伴的李凯华都忍不住哽咽。
李凯华小小地“呀”了一声,伸出手拍着好友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爸爸肯定是怕你太伤心,这会儿都走了。”
小海这才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
不知何时,帐篷里恢复了平时的憋闷和温暖。呼吸间不再有白雾,他的掌间甚至沁出了一点汗水。那塑料盆里的蜡烛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最后挣扎了两秒,倏忽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小海和李凯华沉默着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打开了灯。
一室安宁,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海静静站了片刻说“问仙布就放在你这里吧,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小海本能地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茉莉,就像他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都会努力用袖子盖住手腕上的伤痕一样。
他有些忐忑,并不知道如果他告诉了她,她又会如何说呢。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知感恩的孩子,即便有了她的照拂,还时常思念或者好奇着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
她会不会觉得笔仙是个特别糟糕的主意,会损害他的“阳气”什么的如果她要求他从此以后不要再玩笔仙,他需要怎么选择呢
如果他听她的,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和爸爸对话。可他还有无数好奇的问题想要问,想跟父亲说说话。
可是如果他不听她的,她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沉默”茉莉好奇地打量着小海的脸色,“一晚上了光看见你发呆,没看见你说几句话。怎么了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海回过神,掩饰似的低下头,迅速答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我妈这次的恋爱会谈多久。”
每次提到他的妈妈,茉莉的语气都会变得格外温柔。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的声音暖得像是蝴蝶,在尽所能地温柔地安抚他。
“她最近脾气还不错吧也许这次能维持更久一点呢。”
小海也是这样期望的。
早上母亲出门之前,破天荒地摸了下他的头发“哟,一个没注意,怎么头发长这么长了你天天在那个洗头房待着,今天让她给你剪个头。”
她想了想,竟回身掏出五块钱来,递到小海手里“别让人白剪头,记得把钱给人家。”
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罕见到让小海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的母爱。
就连走在台阶上她噔噔的高跟鞋声,都让人感觉到她的轻快。
他有一天趴在窗户上看见了送她回来的那个人。
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样子,戴着儒雅的金丝眼镜,和母亲告别的时候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他的母亲泛出少女般的甜美微笑,那张因为情路坎坷而显得有些刻薄的脸,也恢复了往日的明艳。
“爱情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小海靠在洗头椅上嘟囔,“照顾她那些事,我其实也在做啊。可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和另外一个男人谈恋爱的时候,才能变得不那么恐怖呢”
茉莉扑哧一下笑了,轻轻摇头“你问我,就问错啦。我也不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
“但我知道一件事,”她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年少时没有得到的东西比起爱情来说,执念也许是一种更强的力量,甚至能让本该离去的灵魂忍受万千痛苦留下来。”
躺在洗头椅上的小海侧过身,迅速地抹去了眼角滑下的泪,声音低得仿佛一声叹息。
“我真的好奇,以前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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