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牵动意念,离开了钟秀的梦境。
再次回到房间里,徐忍冬有些恍惚。他还没能从钟秀梦中那种绝望无助的情绪里缓过来。
钟秀仍在安睡。不知她又梦见什么,此时嘴角竟挂着一丝笑容。徐忍冬却是笑不出来。他摇醒钟秀,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钟秀看了看身旁空了的大床,问:"只剩我了吗?"
徐忍冬:"对。"
钟秀长舒一口气:"幸好我还在这里,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徐忍冬一愣。钟秀道:"如果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你怎么控制梦中的自己去找电梯?"
徐忍冬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啊,如果所有人都走光了,那么徐忍冬只能自己救自己。可是他无法在梦中保持清醒,甚至还有可能像钟秀一样,在整个梦境里都找不到电梯。
那他就永远被困在这个副本里了。前功尽弃。
见徐忍冬脸色凝重,钟秀安抚道:"我们再试一次吧。这次一定可以。"
徐忍冬别无他法,只好答应。
这一次,钟秀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徐忍冬也等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钟秀睡着,他进卫生间里往自己脸上泼了把冷水,这才进入钟秀的梦境。
和之前不同,这次梦境给他的感觉比之前明亮许多,也没有那么压抑。徐忍冬睁开眼,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明亮整洁,瓷砖被拖得一尘不染。走廊两旁有很多个房间,徐忍冬看着眼熟,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医院。
他路过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发现里面都没有人。护士站墙壁上挂着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此时万籁俱寂,除了走廊上亮着灯以外,所有病房里都漆黑一片,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钟秀在哪儿?
徐忍冬回忆了一下。他记得现实世界中,钟秀住的是正对着护士站的抢救室。抢救室很好认,有一扇很大的透明玻璃,方便护士和医生随时查看病人的情况。
徐忍冬很快来到抢救室,然而里面的场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抢救室被一个巨大的红色肉块占据。肉块撑满了整个房间,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肉块表面的血管纵横交错。这东西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搏动着。隔着玻璃都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腥臭热气。
徐忍冬皱起眉。走廊边上有一辆小推车,上面摆着一些急救药品。徐忍冬在推车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想了想,他又戴上手套和口罩,然后朝抢救室走去。
肉块已经把抢救室的门完全堵住了。徐忍冬对准那微微搏动的肉团,一剪刀捅进去。肉块吃痛般地骤缩一下,然而它整个身体都卡在抢救室里,动弹不得,只好任由徐忍冬切割。
徐忍冬剪了几刀,发现这肉块并不是实心的。它更接近于一个囊,表层是富有弹性的肌肉,里面则是饱满的液体。徐忍冬一剪刀戳下去,那个囊就破了。猩红色的液体瞬间喷出,徐忍冬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脸。幸好戴着口罩,否则就是狗血淋头。
肉囊里面不断涌出红色液体。那种液体不知道是什么,看上去比血要稀一些,当中混杂着很多败絮样的杂质,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徐忍冬懒得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他戴着手套,扒开那道口子,让里面的液体更快地流出来。猩红臭液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滑腻粘稠,非常恶心。徐忍冬拿出手电,朝里照去。
"钟秀?"
肉囊里面黏糊糊的,到处都是血管和碎肉。透过密密麻麻的肌肉纤维,徐忍冬看到肉囊中间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正是钟秀。他心里一喜,但当手电筒照清她的身体时,徐忍冬又大吃一惊。
只见无数血管连接着她的身体,像一张红色的蜘蛛网,紧紧地把她包裹在里面。在那红色蜘蛛网上面,竟有无数个白色的东西扭动着,缓缓爬行。
那是什么?蛆虫?
徐忍冬被这景象骇得说不出话来。他稳了稳心神,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原来白色的东西并不是蛆虫,而是一颗颗的药片。
圆形的药片,上面沾满了血迹。不知为何它竟像有生命一般,缓慢地在钟秀身上蠕动。所过之处如灼烧般升起道道青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焦味。
在药片爬过的地方,红色蜘蛛网迅速变得灰白枯槁,一小片一小片地掉落下来。但很快地,周围的血管又重新疯狂生长,迅速填补了先前的空缺,新的蜘蛛网甚至比先前更密。于是更多的药片朝那里涌去,更多的血肉被烤焦,整个肉囊几乎被焦雾填满。
而身处肉囊中央的钟秀,脸色青灰,双目紧闭,满脸皆是痛苦之色。
徐忍冬终于看明白了,这场噩梦来源于钟秀的癌症。是她与病魔斗争的写照。
这个巨大的肉块就是肿瘤,正通过细密的血管不断地从她身上吸取养分。而药片是化疗药物,在杀死肿瘤细胞的同时也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损伤。
钟秀身处其中,她的身体就是战场。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痛苦吗?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吃这么多苦?
徐忍冬沉默片刻,转过身去,在治疗车上寻找趁手工具。很快地,他找到了一把手术刀。他把肉囊上那道裂缝撕大,然后深吸一口气,钻入了肉囊。
刚一进入,浓重臭气便扑面而来。这是生肉混着血水在断电的冰箱里发酵了一个礼拜的臭味,口罩根本阻挡不住。恶臭如同钻头,一路钻穿了他的鼻腔,钻破天灵盖去。徐忍冬被熏得眼前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恶臭。他捂紧鼻子,勉强在肉囊里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