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绪“嘭”地一声把记录本砸在桌子上,钢笔直接飞了出去,墨水溅到他的袖子上,不过他没时间关注它,“小范主任,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手底下一共300多个工人,你一开口就要走200个,真是想得美啊。”
上次香皂车间新成立,已经征调走了一批人,把鲁绪心疼坏了。征调完肥皂车间只剩280人,甘油车间90人,现在两个车间合并成一个,统一归鲁绪管,甘油车间的主任变更为副主任。
“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太荒谬了。”
范晴雪眼神微妙地看着余怒未消的鲁绪,“鲁主任,咱们虽然隶属于不同的车间,可是归根结底都是红旗日化厂的一份子,您可不要只想着自己,要多为咱们厂子的未来想想,大局为重。”她特别强调了一下徐副厂长刚才提的让他“大局为重”。
她的声音明朗柔和,仿佛没有一丝阴霾,句句都是一心为厂的赤诚。
掏出手帕擦拭袖口上墨渍的动作顿住,鲁绪气的鼻子呼呼冒气。会议室只点了一个小的煤球炉子,空气冷的不行。
“鲁主任,小范主任说的对,做人不要只看眼前,不能太狭隘,还是要有大局观的。”徐副厂长慢悠悠地喝口茶,然后挥手示意许秘书帮他添些热水。他自己的秘书前阵子被上面调走了,后来再也没找新秘书。
许加赞同范晴雪的观点,从外面招人还需要培训、磨合,而且还多出一大笔工资开支,如果可以从肥皂车间那边调人就不一样了,省钱省时省力,反正老车间也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不是吗他每次去视察,老车间的工人都在磕牙聊天,基本没人干活。放着这么一堆人闲置着,他是撑疯了再去外面招人吗
“鲁主任,我看小范主任提的建议很不错,暂时委屈你一阵子,放心,你对厂里的贡献我们这些领导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许加跺跺有些冻僵的脚,准备结束会议。
鲁绪狠狠皱着眉头,“不行,一下子抽调走那么多人,我们车间没法安排工作。”墨渍浸染到袖子里,怎么擦也擦不掉,他索性把手帕一团,扔回口袋里。
闻言,范晴雪“呵”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能恰到好处地挑动鲁绪的怒火。“鲁主任,比照你们车间的肥皂和甘油产量,别说是抽走200人,就是抽走300人,你们还是可以正常运行的,估计到时候还能有一部分人悠闲到什么也不用干呢。”
这是摆明了损老车间工作效率低,吃干饭的人太多。
“小范主任,你什么意思稍微做出点小成绩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眉毛半竖而起,鲁绪沉着声音训斥她。
眼看着两人又要因为意见不和闹起来,许加连忙起身拉住鲁绪,却一不小心碰倒了茶杯,热茶洒了一桌面。
许俊捏起被热水淋到的本子,拿过一块抹布动作迅速地擦干净桌子,又重新给许厂长倒了杯茶。
这一打岔,鲁绪想再发火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照我看不如先从鲁主任的车间把工人暂时调过去,等以后老车间更换新设备需要人手的时候再把他们调回来,鲁主任,你看行不行”徐副厂长笑眯眯地开口,语调看似是商量,实则暗含一丝不容拒绝的意思。
徐副厂长比许厂长的辈分要大,两人是远房亲戚,再加上许厂长很多时候不擅长做决断,所以厂里的大事多由徐副厂长做决定。
听到徐副厂长的话,鲁绪沉默两秒,右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徐副厂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照办了。”
这个老狐狸,真会画大饼,说什么等“老车间更换新设备”,纯粹是在敷衍他。可是从他的话里又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点,鲁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范晴雪抱着水杯暖手,暗自庆幸自己把徐副厂长请过来的举动。如果只有许厂长一个人,依他不愿得罪人的性格,这件事恐怕有的磨呢。
用焐暖的指尖捏了捏耳垂,她冲徐副厂长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张了张嘴唇,无声地吐出“谢谢”两个字。
徐爱国摆摆手。
“那鲁主任,麻烦您明天把调动的工人名单给我。”范晴雪声音轻缓,声线中缀着两分笑意。
“不急,我是个民主的领导,关于调去香皂车间这件事,我一会儿回去让他们自己填个意愿表,看看他们到底谁愿意去。”
去管理严格动不动就罚钱的新车间,还是在管理松散天天摸鱼就能拿全工资的老车间,想必工人们肯定会选择老车间。到时候明天没几个人愿意报名去香皂车间,看看范晴雪有多丢脸。
范晴雪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对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只是懒得戳破,“行,那就麻烦鲁主任了。”
许加见事情圆满解决,忍不住松了眉心,从喉咙间叹出一口气。
徐爱国看他有些软怂的老好人样子,笑着摇摇头。
会议散场后,他收起范晴雪帮他做的会议记录,叫住了转身要出门的许加。
“许厂长,你觉得小范主任怎么样”
没来由的一句话甩到许加脸上,他懵了一瞬,然后呵呵一笑,“小范主任从各方面讲都挺不错的,有一股拼劲和韧劲,脑子也灵光,是个干大事的人。”
徐爱国点点头,笑着应和“我观察过她一段时间,确实不错,你觉得我退休后让她来当副厂长怎么样”
敛下笑容,低头认真思考他的提议,“小范主任除了太年轻,其他各方面都不错”许加知道徐爱国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还有一两个月就会退休,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准备从资历老的几个办公室主任中提上去一个,没想到现在范晴雪入了他的眼。
仔细想想,如果她当副厂长,应该能带红旗日化厂更上一个台阶吧
许加抬头,和徐爱国对视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
“姑姑”
范晴雪刚进门,就被小炮弹一样冲出来的范深扑了个满怀。
“小深,等姑姑把外套脱了,外套沾上雪了,冷。”揉揉范深毛绒绒的小脑袋,范晴雪摘下手套、帽子和围巾,然后把外套挂到门边的衣架上,换上棉拖鞋。“小深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啊”
范深扬起小脸,眼睛笑成小月牙,“我今天可乖了,妹妹才不乖,尿了一床”他声音糯糯的开始例行告状。
何诗曼在年前生了个女宝宝,取名范浅。浅浅是早产儿,可能是受那次何诗曼差点流产的影响,从娘胎带出来的虚弱,三天两头的生病。
“小妹回来啦。”何诗曼摇着沏好的奶粉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和她打声招呼。
“嗯,大嫂。”
何诗曼的身体也受了影响,范浅生下来她就没有奶,只能靠范晴雪托关系从百货商场买奶粉给浅浅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