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不是没有电话,只是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得当面谈,更何况这还是求人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难。
曾经那些,不提也罢
接连跑了三栋楼,不是这位伯伯不在家,就是那位伯伯下了连队,再不然就是一脸为难的看着他,半天也说不到正题。
顾新阳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世态炎凉,想了想,许是有竞争关系,或者人家是真为难吧。
眼下这个大院,也是爸爸升职后才住进来的,找不到真心帮助的人,顾新阳干脆出了大院,往爸爸曾经的老部队赶。
司部不行,下头部队自己爸爸还有铁战友吧总不能真就一个伸把手的人都没有
等饥肠辘辘的顾新阳赶到顾西城曾经任职的作战部队,找到他曾经的老伙计邵政委,被勤务员领着走进办公室,看到这位慈祥的邵伯伯时,顾新阳心里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安慰。
见到了人,顾新阳开门见山的把事情这么一说,这为看着儒雅的邵伯伯,二话不说的抓起桌上的电话就打了出去。
坐在邵伯伯办公桌前椅子上的顾新阳,看着对方接连不断的打了六七个电话,最后挂上电话,对方脸上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新阳啊,好孩子,知道你爸妈现在在哪了,走,伯伯带你去。”。
说着话,对方拿起桌子上的军帽带上,招呼着顾新阳就大步离开。
上了吉普车,车子开出部队,路过人民饭店的时候,顾新阳还厚着脸皮喊了停。
花了裤兜子自己所剩所有的零花钱跟粮票,一气买了二十个大肉包子,顾新阳捧着大油纸包,忐忑不安的坐在吉普车上,最终被带到了市红卫会里头。
在这里,在红卫会后院一处破败不堪,甚至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的杂物间里,顾新阳终于见到了面无人色的父母。
“爸,妈”。
“新阳是你吗新阳儿子”。
暮的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传来,挣扶着妻子坐在墙根安慰的顾西城,立时激动的站了起来,直勾勾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
看到站在窗户外的大儿子,顾西城隔着窗户栅栏,一脸担忧,“新阳真是你,你怎么来了弟弟们呢,他们怎么样,四宝没哭没闹人吧”。
面对父亲一声接一声的紧张追问,顾新阳来不及回答,只赶紧把怀里的油纸包着的包子,往窗户栅栏缝往里头塞,因为份量足,油纸包鼓鼓囊囊的,不得已,顾新阳还把包子压紧,使劲的往里头塞。
“爸妈,这是我买的包子,你们赶紧吃了垫垫肚子。”。
等里头的顾西城终于把包子接了过去,顾新阳双手扶住栅栏,泛红双眼的紧紧盯着里头,自己那如山般的父亲。
“爸妈,我跟弟弟们都很好,四宝也很乖,没闹人爸妈,你们别怕,我已经找了邵伯伯了,眼下邵伯伯正在办公室里跟那什么破主任交涉,想来很快,你们就能出去了,你们别担心,我”。
听儿子说的轻松,可刚刚才跟那什么主任打过交道的顾西城,心里却不乐观。
他今日有这一遭,不仅仅是某一方面的缘故,里头很复杂,而且最坏的是,边上还有个马宏兵在蹦跶。
如今局势纷乱,哪怕你再清白,有些事却较不了真,更是架不住有人要你倒下,有人要黑你,要让你背锅。
他顾西城,此番也是碍了人家的眼,挡了人家的路,被恶意针对罢了。
这从刚才马宏兵在自己跟前嘚瑟猖狂的晃悠时,他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只可惜,如今儿子莽撞,还把老伙计也拉了进来,这不是什么好事,他得想想办法,最起码,不能连累了老伙计。
“新阳啊,你长大了,是该自己飞的时候了。爸爸的事情你别插手,儿子你好好听爸爸说。等会你回去后,你就带着弟弟写一份断绝书,指明断绝跟我的父子关系,写好后,赶紧拿来这里,让你们妈也签字按手印。至于你邵伯伯,到时候你帮爸爸这样”。
“老顾”。
“爸”。
顾西城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不想连累妻儿的他,迅速的做出决断。
只是他的想法是好,却架不住妻儿不乐意配合他呀。
两个异常愤怒严肃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齐声打断顾西城的安排。
刚才还站在边上,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父子团聚激动的何珉珉,在听到丈夫说,要她在断绝书上签字按手印时,何珉珉怒了。
丈夫把她当成什么人
顾不得眼前还有大儿子在场,何珉珉当即发飙。
“顾西城,你当我何珉珉是什么人哦,现在要跟我断绝关系啦当初你是怎么赖在我身后追求我的,难道你忘啦顾西城,我告诉你,我何珉珉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
“不是的,珉珉,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看到老婆大人发飙了,顾西城立马怂了,赶紧道歉,就差没有点头哈腰的扒拉老婆大人,那模样狗熊的很,哪还有顾大师长平日的威武模样
外头一时间被妈妈发飙,搞的有些愣神的顾新阳,透过栅栏缝隙,再次看到妈妈在里头发威,又看到爸爸怕老婆的熊样,莫名的顾新阳心里有些好笑。
他老爸这绝对是自找的该谁让他说什么断绝关系的话,这绝对是馊主意。
“爸,您是我爸,我跟妈还有弟弟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不要说眼下情况不明,您是被冤枉的,就是今天我们一家子都要被押去刑场,我顾新阳也没有不认爸爸妈妈这么一说。”。
“好孩子,这才是人话,不像你爸”,何珉珉双手环胸,很是认同的同时,还翻着白眼的看身边的俯首做小的丈夫。
母子二人一里一外,一唱一和的,搞得顾西城哭笑不得。
但是在心里,他却又奇异的温暖满足。
这就是他顾西城的妻子儿女啊,哪怕这一次自己真就立时死了,他也知足了。
只是
他死了不要紧,妻儿怎么办
想到这些,顾西城又着急上火。
“不行,珉珉,新阳,你们还是听我说”。
“说个屁顾西城,你给我闭嘴”。
终于,温柔的何医生炸了,化身母暴龙,也不去看只会打仗却偏生脑子梗的丈夫了,她转头透过栅栏看着大儿子。
“新阳,你听我说,如此这次我跟你爸真的出不去,你别急,也别想着捞我们,更别去麻烦你爸的那些老战友了,不能拉人家下水你是哥哥,要带好弟弟们,只要保重好你们三个自己的安危,爸妈就很满足,很放心了新阳,如果说事情不妙,最好的你领着弟弟们马上回会县去,找你姥姥姥爷他们去。”。
在何珉珉想来,丈夫其实有点杞人忧天。
如果这一次真的是要送命的大劫难,以自家爸爸的本事,不可能不来消息给她提醒,当初闹饥荒前,爸妈还给自己写信了来着。
她猜这一遭可能有危险,但是绝对不致命,许困难也不是特别大,不致命,所以自家爸爸才没动静。
因家有神棍父亲坐镇的底气,何珉珉倒是没有顾西城那般,心里想着最差的打算,只想着万一情况不好,让孩子们去找父母团聚去,她跟丈夫再如何不好,也能安心了。
只是,这时候的何珉珉不知道的是,再神棍,人家李绍成也不是万能的呀
他所能预测的,只有跟自己最亲的,有血缘关系的人。
至于何珉珉,那还是因为这是他打小养到大的女儿,因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互相之间有气场,他才会算到一些变故。
可是随着双方分开的时间越长,离的越远,这样的气场慢慢消散,老神棍自然是测不到所有变故的。
不过总的来说,何珉珉的安排是对的。
双方见面的时间很短暂,没多会,邵伯伯的警卫员就找了来,把依依不舍的顾新阳领走了。
这一分别,让顾新阳没想到的是,后来哪怕邵伯伯再帮忙,哪怕自己再努力,哪怕他低声下气的去四处再求人,只可惜啊,在眼下红色浪潮翻滚的当口,顾新阳再也没能见到父母。
据邵伯伯带回来的消息说,他的父母被关押,被定罪,被打倒,被下放到了更北,更冷的农场去劳动改造去了
顾新阳甚至来不及懊恼自己没用,更没能来得及给父母送去财物,送去保暖的衣物,他这边又面临了被赶出大院收回公房的窘境。
最后实在没办法,那一晚,木呆呆的坐在家中客厅发呆的顾新阳,跑到自己的房间,从他床板底下的暗格里,找出了那个自己藏了十几年的空瓶子。
是的,是那个他一直认为有问题的空瓶。
这个线条流畅,装水不漏的神奇透明瓶子,虽然不复往日的透亮干净,但是莫名的,顾新阳心里就认为,能拿出这样神奇瓶子的妹妹,甚至是神奇妹妹的爷爷,蠢弟弟二宝心中的高人,他们一定很有本事。
眼下,只希望妈妈指点的路是对的,希望姥爷妹妹他们能帮帮自己,帮帮不知在哪里吃苦的父母了。
下定决心,顾新阳拿着瓶子走到厨房,放在煤炉中,闻着焦臭味,看着瓶子一点点化成火光,蜷缩成黑色,最后烧干殆尽,顾新阳握拳做出决定。
再后来,他再次找上邵伯伯帮忙,请邵伯伯给他弄到了两个知青名额,而下乡的地点,正是西南省山窝窝里的会县。
因为房子要被收回,顾新阳领着两个弟弟,匆忙的收拾好了衣裳被褥,打包好行礼,一气把存单上的钱取出。
就这样,在情况越发紧绷危机之时,在接到爸爸辗转透过老战友传来的只言片语的焦急催促中,八月初五这天,弟兄三人包袱款款,走在汹涌激动的人流中,成为了上山下乡去支援农村建设大军中的一员。
顾新阳带着弟弟们狼狈的坐着火车往南边赶的时候,李家这边也遇到了大难题。
时间倒回前几天。
得知虎姑婆出事,李唯一跟赵庆国,额,不对,是李庆国暗自乐呵没几天,这日,一大早送了爷爷与李庆国出门后,不用上学,完全自由解放,在家闲荡的某米虫,就被自家奶提溜到了单位上去。
按照奶的说法,如今太乱了,而且上头还有政策,鼓励广大知识青年们,投身到农村那片更广阔的天地去。
虽说现在看着政策,还讲究个自己积极主动报名,但是这一日比一日严峻的心惊肉跳日子,李绍成与何秀芬都觉得,还是赶紧给孙女安排个工作来的稳当。
这不,看到药材收购站招会计,何秀芬准备先领着孙女到单位混个脸熟。
至于李庆国
这丫的先前在畜牧站当了临时工,结果也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没多久功夫,这丫的有一日回来就报告了好消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转为了正式工
成为了正式工后,他的户口,就不用放在长沙头大队上了,可以拿着户口转入畜牧站,成为端着铁饭碗,吃着国家供应粮的城市户口了。
只是吧,在这样的好事背后,也有不少眼红心热的红眼病在暗地里瞎嘀咕。
就拿着他先前改姓一事,某些知道了事情的红眼病们,就私下里调侃叨叨,说李庆国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上门女婿了,没见着连姓都改啦所以李老头给他搞了个正式工,端了铁饭碗云云酸气的很
当然了这样的闲言闲语,当事人李庆国跟李唯一即便是听到了,也都不在意就是。
童养夫什么的,结婚谈对象什么的,李庆国是怎么想的李唯一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说白了,还没开窍呢
话题转回来,只说眼下,李唯一对于爷奶的安排有没意见,老老实实的跟在老太后头去了单位,装乖的不行。
跟着奶奶到了药材收购站,跟人问了一圈的好,才跟着奶奶到了前头收药材的门市,才跟熟悉的蔡姐等人问候了一声,不想,牛毛哥却突然出现,急吼吼的找到了门市里来。
“何奶奶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牛毛哥脚步匆匆的奔进门市,一眼看到何秀芬就急切的冲上来,气都没喘匀,本想招呼着人就走,只看到何秀芬身后探头出来的李唯一后,牛毛虚出一口气,嘴里万幸,忙又道“李唯一,你也在,真是太好了”。
何秀芬与李唯一祖孙二人都不明所以,何秀芬看着气喘吁吁的牛毛,她从柜台里走出来,上前给弯腰的牛毛顺了顺后背,嘴里关切着。
“牛毛,好孩子,别急,有话慢慢说,怎么回事”。
“何奶奶,呼,呼我,我到畜牧站,没找到,找到李爷爷跟庆国,所以赶紧就来找您了,看,看到您真是太好了,呼,呼何奶奶,您赶紧家去吧,刚才我听”。
原来啊,牛毛在学校可是积极份子,也是小兵小将里的一员呢,还挺得队长器重的。
也是,人牛毛学习不好,可个子却是南方人中少见的高大,力气也大,性子又直,是个很好很好的马仔,额,不对,是打手,额,也不对,总之就是很得器重。
前些日子,县红卫会抄家队长,连同各个乡镇上来的那一批小兵小将一道,决心在县里干一番大事。
听说了他们大队上虎姑婆干的坏事后,牛毛贼兴奋,跟着大家一道,打倒了虎姑婆梁改枚。
虽然,事后他看着梁改枚夫妻是觉得他们惨了点,可回头想想李庆国儿时的可怜小样子。
为了曾经的同伴同学,看在大家是同一个村长大的小伙伴的份上,牛毛觉得,梁改枚夫妻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他也自觉,自己能为小伙伴们出口恶气而感到骄傲。
接连几天,他都处于自己是英雄,是好汉,是正直不阿,是打抱不平的勇敢战士的状态中。
直到今天去了红卫会,没等他进门,在半遮掩的办公室门后,听到屋里头抄家队长说,今天又要去自己的大队找李家的麻烦时,牛毛才暗道不好。
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出红卫会,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找到李家人,通知他们做好防备。
说来还是虎姑婆夫妻不好,太恶毒,太坏,太讨厌。
不就是被游街了几天么,居然事后还把李家给拖累了进来,说什么李家能拿出四百五来买孩子也是犯法的,说什么,李家是地主阶级做派,家里米肉菜的吃不完等等。
想着刚才队长跃跃欲试,眼里放着光的说要去抄李家,顺便发财时的神情,牛毛心里发寒。
他第一次觉得,好像参加这什么小兵小将的,也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情,更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好像,可能,也许,不一定都是自己认为的那样的正义
越想越不安,匆匆跑到畜牧站,可惜李爷爷带着庆国下乡去了。
不得已,想到何奶奶在药材收购站上班,牛毛又拼了老命的往药材收购站跑。
所幸两个单位隔的并不远,如若不然,他都怕来不及
因为他们是红色小兵小将啊,李家哪怕没人,按照他们以往的做法,那是可以直接砸门进去,先抄家,搜出东西来最好,他们带着罪证也能拿人去游街;搜不出有问题的东西也没事,他们也能跟没事人一样全身而退。
都是干惯了的活计了。
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万幸,在药材收购站找到了何奶奶,更是看到了自己遍寻不见的李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