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对话后屋里安静下来,便显得外面男男女女的喧嚷声便更大了些。
宁杳站在小屏风前,看着梳妆台边的女人,眉间露出一抹怪异之色。
而扶琂眯了眯眼,也多有审视。能叫九重天和魔界两处都一起盯着的,与其相关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莫说几百年,即便是追溯到千年前亦是屈指可数。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冷了冷视线,牵着宁杳的手也不由微微紧了紧力道。
“这样子好极了,”女人轻抚发髻,眼尾轻挑,慢慢摆出和绿袖一般的温婉和雅,“无论怎么看都与我天生相合,绝佳的皮囊这些年却用在一个木头身上,也真是白瞎。老天不公啊,总莫名其妙格外优待一些人。”
男人附和了一声,转头又问道“属下打算即刻启程前往东山林,不过接下来主人到底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女人捋过一缕长发,手执玉梳,“自然是小心蛰伏,再顺便在凡人界好好儿的逍遥快活过一世了,这满风楼里叫人中意的小郎君可不少。”
言罢,她又笑了两声,“至于之后嘛,等取了树灵心脏,咱们再回魔界去,到时候别说一个年轻的玉淩昭了,就是九重天上的也多半认不出我来。再然后嘛,就该想些法子好好修炼了,等着”
男人不解,“等着什么”
女人啪的一声放下玉梳,樱唇微张,声音低下了两分。
宁杳没听清楚,再要往前凑一凑,倏忽之间光影突变,方才置身的香闺小阁便成了遮天蔽日的深山林木。
绿袖的白骨被男人随意地扔在半青半黄的簇簇野草里,顶上斑驳的阳光落在身上,四周有虫鸣鸟叫,草叶窸窣,很安宁却又有些沉闷的荒凉。
接下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她将要在这里待上几百年,直到河都傅家的傅二公子上山。
宁杳听着枝头上雀鸟啁啾,挪了挪步子,和树灵心脏连在一起,那个女人是绫冬无疑了,难怪余青白会把绿袖的骨头认成绫冬,因为绫冬的一身皮肉样貌本就是绿袖的,能不熟悉吗。
她阖了阖眼帘,掩去目中的些许复杂,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想什么”
宁杳回神,摇了摇头。
扶琂也不追问,“已经差不多了,是再待一会儿还是离开”
“走吧,”宁杳拉住他的手,“再待下去也看不到了什么了。”
两人准备离开白骨的记忆,前方荒草间的白骨骤然迸发出一阵红光,浓雾四起,在黑漆漆的一片里显出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来,下一瞬直冲宁杳而来。
四周兼有阴风大起,掀涌着散开的浓雾,暗阴阴的铺天盖地,不过转瞬,她就连近在咫尺的杨树都看不清楚,方才还挨在身边的扶琂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宁杳惊了一下,看现在的情况,这定然是特意布下为防有人窥探记忆的,那女人好生周全,竟在绿袖的骨头里还悄然留下了暗手。
断枝残叶在风中四处狂舞,碎石砸得啪啦啪啦响,宁杳两只眼不好睁开,连呼吸在疾风之中也有些不畅,直到艰难地抬起袖子挡住脸才勉强缓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儿,鬼影已经到了蹿到了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利齿。
宁杳一边抵着风,一边习惯性地摸向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准备掏刀子,只是风吹得裙衫乱飞,摸索了半天也没碰到地方。
阴风刮在脸上好比道道利刃刻骨划过,眼看那桀桀阴笑的鬼影只离了自己几寸远,马上就要被一口吐下,她定了定神,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论吃,她还从来没有输过谁,今天就让她来教教这小东西,给它好好上一课。
虽然有点儿不好下口,但要命的关键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杳蓄力一掌正正拍过,两只手死死抓着鬼影,闭眼、张嘴、咬下,又狠又快一气呵成。
她还没来得及感觉这鬼影子是个什么味道,眉心一凉,恰在此时,往脑子里涌进了一股干净的灵力将浓雾驱散。
狂风和鬼影的阴笑也消失不见了,只是耳边有轻轻的吸气声。
宁杳愣了愣,下意识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黑色的长发和一截垂落的雪白长缎。嘴里泛点腥味儿,她不禁动了动舌尖在咬住的地方来回轻轻舔了舔,这个味道好像是血
扶琂喉间闷哼一声,“杳杳”
声音近在耳边,宁杳松开死死咬住的嘴,埋在他肩头脖颈间眨眨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扶琂徐徐吐出一口气,掌心扣在她后脑勺上,侧了侧头下巴顺势抵在乌发间,“醒了吗没事吧”
宁杳放空了片晌才惊醒过来,撒开手要往后退,却发现腰间被人紧紧箍着,根本动弹不得。她目光落在扶琂脖颈处出血的牙印子上,有点儿尴尬,眼神飘忽,“前辈,怎么是你啊”
“有人下了幻术,才叫你错了眼,”扶琂抱着人离开白骨,出了房门落在屋檐下,这才松开她,指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印子,似笑非笑道“这一口下来可真没留情,就是不知道味道合不合杳杳的心意。”
宁杳“”他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合不合心意的。
“前辈,实在对不住。”
扶琂“你这一句对不住是不是也太过寒碜了。”
宁杳理亏,往乾坤袋里摸出个灵药瓶来,“那擦擦药”
扶琂笑着没有说话,一手接过灵药瓶,一手牵着她暂住的回客房去。
从傅二公子的东院回客房有挺长的一段路,等到了地方又各自收拾完,中夜子时也过了。
屋里灭了灯,宁杳半天没睡着,扯出被子趴在床边,掀起帐子看向不远处小榻上的人影,她支了支头,咬了咬自己的手指。
蹙眉吱了一声,哎哟,这一口咬下来还真挺疼的。
宁杳放下手曲着双臂,半阖了眼,伴着窗外淅淅沥沥不停的雨声睡去。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照着屹立在雨中的屋舍殿宇。
九华灯盏盏晕黄透过摇摇晃晃的红罗软帐,落在正亲热的两人身上。
不知突然怎么了,女人微张红唇中断断续续的婉转轻吟戛然而止,半眯着的眼也立时睁开来,一双含水的美目直直望着帐顶。
男人讨好地吻了吻她的下巴,“主人”
女人软了软身子,笑道“有人动了绿袖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