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憋得慌,实在不愿意再听阿桐说这些柔情蜜意的话。
于是他敛了敛眸色,长睫覆下,神情冰冷又淡漠地问道:“侍寝之事不必再说,只说你入宫,可有什么值得留心的事情?”
阿桐愣了愣,知道陆寒是误会她侍寝的事了,但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解释,暴露了顾之澄女子身份。
阿桐圆圆的小脸微红,摇着头道:“回六叔,没什么特别的”
陆寒眸光微凝,“你与他相处的机会以后多得很,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要留意着若有特别的,一定要想办法说与我听。”
“是”阿桐乖巧地福了福身子,低头应道。
陆寒的话才说出口,阿桐一瞬间就想到顾之澄早上同她说起的,日后想要出宫的事。
不过阿桐虽然对当下局势并不十分清楚,心里头也隐隐有种感觉——陛下日后想出宫的事绝对不能让陆寒知晓。
所以阿桐毫不犹豫地便将顾之澄想要出宫的想法瞒了下来。
而且阿桐心里也早已有了盘算,不管陛下同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告诉陆家的人。
因为她虽然身上流着的是陆家的血,但她的心却是完完全全属于陛下的!
陆寒见从阿桐口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也只好作罢。
只是又细细敲打叮嘱了阿桐一番,才肯放她离开。
阿桐离开陆寒的视线后,才惊觉背后已经起了一身冷汗,浸得衣裳都湿了。
六叔这般可怕,也不知陛下成日与他相处,是如何捱过来的。
阿桐思及此,格外心疼顾之澄,于是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御膳房,决定亲手给顾之澄做些吃食,以慰辛劳。
顾之澄纳了阿桐进宫,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晚膳时分,顾之澄怕阿桐在宫里不习惯,特意去阿桐的寝宫里看她,跟她一块用膳。
没料到阿桐寝宫里食桌上了摆了好几样她喜欢的菜,虽是极普通的菜式,食材也并不昂贵,但瞧起来却是色香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仔细一问,竟是阿桐去御膳房亲手做的。
顾之澄还未动玉箸,就用玉箸遥遥轻点着菜肴出口夸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爱吃的。阿桐可是问了翡翠和田总管,才知道我爱吃什么?”
阿桐腼腆地笑了笑,面如银盆眼如杏子,微微垂下,害羞道:“不曾问过田总管和翡翠姑姑,只是臣妾也喜欢吃这几样菜,所以才擅作主张做了这些”
顾之澄莞尔一笑,她和阿桐的口味似乎很是一致,不仅喜欢吃的点心相同,原来这喜欢吃的菜肴也是口味差不离的。
她夹起一颗红烧狮子头,放到阿桐的碗里,笑盈盈说道:“这样倒是巧,我喜欢吃什么,你也喜欢吃什么,以后便能吩咐御膳房做一大份儿,倒是省事多了。”
“”阿桐弯唇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神情还是有些拘谨。
顾之澄瞥了瞥身旁还在布菜的小太监,身后还有几个侍女在打着扇子,人多眼杂,许多话不方便说,她只好轻笑道:“阿桐,你都是同我一块睡过的人了,不许再这样拘谨了来,快尝一口这个,这道金丝酥雀可是宫里才能做出来的,我特意吩咐他们做给你尝尝的。”
阿桐脸颊红了红,低头谢恩,动作幅度仍旧小得很,只敢夹她面前的两三个菜。
顾之澄身后的侍女也因为她调笑阿桐的话而有些面红耳赤,平日里瞧起来清贵温和的陛下,原来有了喜欢的嫔妃,竟然是这个模样
倒是顾之澄不以为然,将阿桐做的菜吃得快见底了,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玉箸,又夸了阿桐一顿,“你这手艺快赶得上御膳房里御厨了,是在哪里学的?”
阿桐垂首,声音细细地答道:“臣妾从小就操持家中各种活计,做饭只是其中之一。后来去了梨园,也常常帮着小厨房做饭的。”
顾之澄恍然,像阿桐这样被磋磨着长大,这从前的过往虽只是用寻常的语气缓缓道来,但想必其中的苦楚是难以三言两语便讲清楚的。
“阿桐,我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顾之澄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
阿桐使劲摇头,“臣妾不伤心。”
说给陛下听,在陛下身边想起以前那些艰辛度日的岁月,阿桐心里头却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好像是旁人的过去似的。
她想,这大概就是陛下给她的庇佑总让她感觉特别安心。
晚膳用毕,菜全撤了,顾之澄也打算在阿桐的宫里歇下。
夜里本也没什么旁的事做,外头黑压压的只有宫灯照得一小寸天地有着亮光。
殿内也只有四周的角灯燃着光,却无他事。
所以两人早早便洗漱沐浴完毕,躺到了床榻上。
侍女和太监们都下去了,阿桐才好像放松了一些,微一凝神,也敢先说话了。
“陛下,今日臣妾去了太后的宫中请安。”
“母后可为难你了?”顾之澄想起太后,便觉有些头疼。
阿桐轻轻摇了摇头,捂在衾被里,细声道:“太后只是叮嘱臣妾,要懂规矩,知进退。也该明白,这天下是姓顾的天下,不是姓陆。”
顾之澄揉了揉眉心,劝慰道:“母后说话有时难听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臣妾知道。她是为了陛下好。”阿桐小声道,“太后说的话,臣妾都会牢记于心的。”
只要是为了陛下好的,她都要牢牢记住。
顾之澄抚了抚衾被上的绣纹,淡声道:“母后虽因为你是陆家人,所以疑心于你,但我却是很相信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
“嗯。”阿桐眼眶微热,鼻尖有些酸胀。
今日太后百般刁难苛责她,眸底皆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且多番试探无果,才放她离开。
这些她都没和顾之澄说,自己一人默默忍受便是,何苦让多一人难受。
太后虽然说的话难听些,但却并未伤害她的身体,比她从小受的折磨已温和了许多。
所以太后今日的磋磨,阿桐一点儿也没有想哭的感觉,但此刻顾之澄对阿桐无条件的信任,却让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陛下,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陛下了。
阿桐侧了侧身子,将微微湿润的眼睛也藏进衾被之中,不叫顾之澄发现。
顾之澄却有所察觉,戳了戳阿桐的胳膊,小声道:“这里头可憋得很,你别藏进去。今日陆寒与你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阿桐将她与陆寒说的话全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之澄。
她自和陆寒说完话之后,心底就一直记着每一句对话,生怕遗漏了什么。
如今全说出来,心底才算松一口气。
阿桐自知自个儿脑子蠢笨,也无旁的本事,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假意听从陆寒的指使,总能起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顾之澄听完,揣摩了一番陆寒的心思,总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想必有阿桐在,陆寒心底对她的疑虑,已经打消了七八分。
只要假以时日,多听听她宠幸阿桐的消息,就能彻底消除。
不过这事解决了,顾之澄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悄悄地拽了拽阿桐的里衣袖口,“阿桐,你往我这边来点儿,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阿桐听话的把耳朵凑过去,紧紧贴着顾之澄。
顾之澄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仿佛夜色都格外温柔起来。
阿桐听完,郑重的点点头,“臣妾一定谨遵陛下所言。”
顾之澄蹙了蹙眉,轻声道:“你这自称太过正经了,以后就和我一样,自称‘我’便是了,要什么臣妾不臣妾的。”
阿桐也跟着皱眉,摇头不肯,“臣妾不敢,这实在不合规矩。”
“哼,我的话就是规矩,谁敢说你没规矩?”顾之澄不屑地撇撇嘴,突然伸手挠了一下阿桐的咯吱窝。
“啊!”阿桐吓得一声惊呼,痒得在衾被之中蠕动起来。
顾之澄笑嘻嘻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故意压低了声音笑着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自称‘臣妾’,我就继续挠你痒痒。”
“”阿桐脸红着,只能低低求饶,“陛下不要再欺负我了”
顾之澄却才发现挠人痒痒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情,即便阿桐求饶,她也停不下来。
清清脆脆的少年欢笑声与女子低低萦绕着的求饶声飘出殿外好远,揉碎在凉凉的夜色与晚风里,却不知惹了多少人留心倾听。
顾之澄觉得,好似阿桐进宫后,宫里的日子就欢快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只有黑白的压抑色。
她听闻宫外许多贵女之间都有交好,称之为“手帕之交”。
她想,虽然她和阿桐相识晚,但若是常常这样同卧一榻,又无话不说,那也可以算作是“手帕之交”了吧。
除了阿九哥哥之外,她也有了交好的姑娘家,真好。
如此数十日,顾之澄夜夜都宿在阿桐的宫中,一时间引起了宫里宫外不少流言蜚语。
听闻阿桐圣眷正浓,专宠后宫,陆寒原本是应当高兴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好似总是开心不起来。
夜里躺着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想到那日阿桐羞红着脸,低声怯怯说的那句,“陛下很温柔。”
白日在宫里的时候,陆寒看到顾之澄,也总是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想浓重夜色中,帐暖里,这小东西是如何与阿桐寻欢作乐。
陆寒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仿佛得了什么怪病,总容易胡思乱想。
且这心里头千丝万缕的,总是如何绕也绕不清楚。
陆寒成宿成宿地睡不好,即便浅浅入睡,梦里也似乎总有顾之澄和阿桐两人阴魂不散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