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三个小时前,她已经能隐隐约约就能猜到些什么。
但现在的云及月只是点头“知道了。”
直到上车之后。
“云及月,”江祁景微凉的嗓音低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徐徐淡淡地陈述,“你怎么会在这儿。来找我的”
给她发的短信半真半假,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云及月吃醋多闹出一茬。
他讨厌麻烦。
“正巧路过,又正巧碰见你了。”
云及月说了个没有任何可信度的理由,弯弯的桃花眼里盈满笑意“这样说起来,我们这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
“说错了,”她从唇里溢出低低的笑声,“我们这只是殊途而已。”
同归
她和他之间,早已经陌路了。
云及月也没留意江祁景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哦,应该是没反应的。反正江祁景也从来不会在乎她的话里有话。
“幸好今天你没开那辆不讨喜的车。”
她绯色的唇勾出几分笑容,手有意无意地扇着风,平添了几分妩媚,“不然一想到现在坐的位置席小姐也坐过,我可能脑子一抽又要给你添麻烦。”
江祁景唇角向上扯,弧度浅薄却深沉得晦暗“你今天怎么有心情翻以前的旧账了”
“不知道。”
云及月撑着下巴,茫然地想了两秒,倏然撩出袅袅笑意,又添了个答案“可能是因为我们只有以前了吧。”
路已经停在了这里。
在年少承诺里的“以后”,在那一封封情书上写的“以后”,在她自欺欺人的幻想里的“以后”,都在刚才那半小时的等待中,被风轻轻吹散了。
再也没有必要对谁满怀期待。
江祁景眼眸眯得狭长,不答,连眼神都没有挪到云及月身上。
毕竟在江总眼里,云大小姐犯矫情病是件常事。
他也可以多忍受一下她的无理取闹。
“江祁景,”云及月突发奇想,温软着声音问,“你现在带我去你的住处,如果我拒绝了,说我知道你很忙,不想打扰你,你会放我下车吗”
这是个很久之前就问过的问题。
她很想知道现在的江祁景会怎么回答。内心悬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不可能的东西。
男人掀起眼皮“如果你想在改天要个更盛大的仪式,可以直接告诉我。”
那冷淡的声音像是一股寒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云及月低低笑了一下,侧过头看着他的脸,目光一寸一寸从他脸上扫过。每一下,都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燃烧,变成火星,落作灰烬。
她没有听到想听的那个答案。
十年前的江祁景和十年后的江祁景,真的是两个人。
她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屈辱。明明已经知晓江祁景的心意了,却非要不甘心地垂死挣扎一番,让自己愈发像个笑话。
太耻辱了。
耻辱感几乎要击垮她。
她说“那你在前面那个地方停车吧。我让我司机来接我。”
江祁景眼底划过淡淡的不悦,声线不带任何温度“明天早上我让郑思原接你来盛京名邸。”
云及月有点惊讶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惊喜”,竟然能有这样前所未有的盛大排场。
就是来迟了点。她并不是很期待。
车停在路边。云及月弯腰走下车,转身挥手告别“江祁景”
而男人已经踩下油门,飞快地驶进车水马龙之中,只留给她一道残影。
快得追也追不上。
还好以后就没有必要追了。
云及月将剩下的话都老老实实噎进喉咙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在刚刚那一刻,她脑海里有很多像是走马观花一样的东西,突然想问一问“江祁景,我要放弃了,可以看我一眼吗”
也幸好没说出去。挑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并不是件好事,只会留下无数的难堪。
唯一的遗憾是,她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坚持,一个人放弃,一个人耗费了整整十年,而精疲力尽的那一刻,连句完完整整的“再见”都没得到。
云及月还没给司机发消息让人来接她,就收到了秦何翘的电话“你现在还在银蓝中心吗要不要我开车来接你”
秦何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知道她去银蓝中心看席暖央了。
她没问,只是报了地址。
“是不是那个谁又惹到你了”秦何翘听出她哭过明显沙哑的声音,有些忐忑。
那些媒体估计被警告过,绯闻不敢外传,连作为半个“参与者”的秦何翘都对此一无所知。
云及月想笑着安慰安慰她,却挤不出半点小声,尾音里透露着怅然若失“我只是在刚刚想到了以前。”
“想到那个时候我也跟现在一样闹别扭,想旁敲侧击出江祁景的真心。我故意对他说,你是不是很忙,是不是有很多女生都喜欢来找你,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吧。”
这个问题,她刚刚也问过江祁景。
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双手抄着校裤兜,因不悦而上挑的眉被薄刘海遮挡住,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隔了一会儿,他语调斯理地开了口,声音从十年前穿越到十年后,仍然清晰,仍然倨傲干净,仍然响在耳旁
“可是我想打扰你。”
“云及月,给我个机会。”
她眼泪骤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声喃喃“我遵守了当年的承诺。”
“我刚刚给过江祁景机会了。”
“只是他一点都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就像以前一点都不珍惜我一样。”
车子飞驰在平缓的路上。
秦何翘“你怎么不在银蓝中心附近”
“江祁景想送我去他家,走到那儿我想下车,就下了。正好你打电话过来。”
秦何翘惊了,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云及月看着她满头问号的表情,失笑,就是笑容太苍白了,看上去更加脆弱“以前过得有点累,以后不会了。”
“何翘,不用把我送回左河香颂,去云家吧,我想见见我妈。谢谢。”
秦何翘“我们之间说谢谢做什么哦,还有件事我这几天要抽个空结婚,你一个人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发短信给我,我看见就回。不要全憋在心里。”
云及月盯着指尖,“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都跟以前的江祁景说完了。
云及月站在云家的庄园门口,和秦何翘摆手告别。
秦何翘本来是要和她一起进去看何琣的,但接了一通电话后临时更改了计划,将她送到目的地就急匆匆地走了。
却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了许久不久的亲哥和
云及月站定“哥,你和江、江小少爷要去出门”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江慕言。
虽然之前她在江祁景的面前提了至少三次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她对江慕言并没有多少印象。
江慕言眼底深处若有所思,几缕飘渺的笑意漾在唇间,温柔有礼“云小姐好。”
她局促地点了下头,想到之前在江祁景面前拿江慕言挡刀的事情,暗自有些尴尬。
云野走过来,看见她身后没有别人才松口气“我们出去见合伙人。你来找妈的话,她昨天就出去度假了,可能要下个星期才回来。”
合伙人
之前何琣说云程为了给江祁景面子,叫停了云野和江慕言的合作。但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完全叫停。
也许是极度想“给江祁景一点颜色看看”的何琣女士吹了耳边风。
没见到何琣,云及月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想回左河香颂“那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在家喝点酒。”
云野立刻冷脸“你喝个屁。”
他板着表情“你哪次喝完了正常过上次醉了非要睡在猫窝,跟猫打了半个小时的架,半夜被送去打狂犬”
“可是我想喝。”
云及月眉目间有豫色“我难过,哭不出来,还睡不着。”
她现在就想喝酒,喝很多很多,喝到意识模糊断片,用最原始简单的方法强迫自己将某些东西抛之脑后。
她没出息,做不到放手就把过去十年抛得一干二净,只能靠酒精来帮她。
“”云野顿了顿,转头看向江慕言,“慕言,你这次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我留下来看着我妹妹。”
江慕言眼底含笑“小林少以前和何阿姨比较熟。如果非要派一个人去,显然是你去多打感情牌比较合适。但既然你有事,那我先推”
云及月小声道“我真的不会再喝成那个样子了。”
她已经耽误过别人,不想再因为自己耽误云野谈生意。
云野口气相当不善“云及月,你在想什么清洁阿姨也不在,家里就你一个人,我能留你一个人在家里面卖醉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云野,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在一楼守着你妹妹,顺带把东西远程传给你。”江慕言缓缓补充,“她的卧室如果有动静,我就上楼去看一眼。”
他好像和云野很熟的样子。
云及月想了下,觉得这个提议好极了,将云野往外推“哥你去吧你去吧你去吧,我酒量很差的,喝完倒头就睡,江小少爷在这最多呆半个小时就能来找你了”
云野边被迫往外走边道“你少喝点”
“知道了”
强行把云野赶出去之后,她松口气,转身与江慕言四目相对。
江慕言声音轻淡“云小姐,你关卧室门的时候不要上锁。如果你有异常,我可能不会发现得特别及时,请你谅解。”
她轻点头,只当江慕言是在说客套话。从酒橱上拿了两瓶味道极烈的陈年红酒,走进了好几年都没回来住过的卧室。
一切都如旧,书桌上叠着的几本高考冲刺连位置都没有变。被褥里还有淡淡的花香,每天都有专人打扫过。
何女士之前还开玩笑让她回来住几天“你嫁出去之后,我偶尔没事就去你卧室坐一坐,就当是想你。现在可比你当年摆了一屋子教科书辅导资料干净得多。”
等江祁景去北欧,她大概就能搬回来了。
真奇怪,明明他们都没有死,明明他们过几天都会相见,却又真的像是已经说了永别,茫茫人海,最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裙子上不知不觉沾满水液,分不清是滴落的眼泪还是打翻的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下去。云及月抬起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江慕言。
江慕言轻轻地笑,声音温柔得不似打扰“我可以进来吗”
云及月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江慕言不该在这儿,但喝醉后大脑卡了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想了很久,吞吞吐吐地道“进来吧。”
江慕言走到她身边,低头便看见了床头柜上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的照片框。
他眼底一闪“这是你的全家福吗”
“”云及月局促地将酒杯放在一边,手缩在袖子里,没有应答。
江慕言坐下来和她平视,循循善诱地问。“背景是庞贝古城。那么多张照片,怎么就把这一幅放在床头柜上吗”
若是平时,云及月一定不会和不熟的陌生人讨论这些话题。
但酒精降低了她的警惕,她咬住下唇,慢吞吞地解释“这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拍的第一张全家福。”
“我记得云野说过你以前走丢了。”江慕言凝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放得缓慢,“幸好回来了。何姨真的非常疼你。”
他让云及月一下子就想到了母女相认那天,
何琣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一度昏了过去,嘴里喃喃地全都是“要是这十六年受苦的是妈妈就好了”。
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又热又烫,让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的少女不知所措。
云及月偏过头,眸子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睫毛。她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好像做错事了,怎么办”
她好像辜负了那些爱她的人。
她怎么这么蠢,追求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能牵连上不相干的、无辜的人。比如一直心疼着她的何琣和云程,比如陪在她身边的秦何翘。
为了江祁景,她忽略太多太多了。
她真的辜负了这些人。
“现在改也来得及。”江慕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于他们的关系而言,这是个出格且大胆的动作。
云及月抿住唇,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开手抱住他。
她的声音字字都是颤抖;“我就抱一会儿,不要推开我,可以吗”
这是个无关任何感情的拥抱,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第一反应是想扑进大人的怀里,给自己满满的安全感一样。
满身酒气漫过来,江慕言看着地上摆着的几个空酒瓶,搂住云及月的肩,唇微微扬起“好。”
迈巴赫停在庄园前,紧急过来充当司机的郑思原提醒“江总,到了。”
江祁景看着还未处理完的文件,长指抵着眉心,低低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