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谢宜珩敢当着全班的面邀请裴彻一起做银镜反应,也敢在圣诞晚会上拦下他,对笑着他说:“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但是现在谢宜珩二十六岁了,年少时的勇气和拗执被磨了个一干二净。过了期的玫瑰干枯凋谢,在角落里安静地被尘土覆盖着。
…
“算了吧。”
“那你还喜欢他不?”
姜翡坐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划入杯盏,空气振动。白瓷杯子里的赭色越来越浓,水流入杯的音调越来越高,空气中竟然有几分莫名的剑拔弩张。
谢宜珩没回答。
姜翡心里也知道插科打诨的尺度,点到为止。见谢宜珩不是很想再深入这个话题,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除了前男友就没遇到别人了?不会吧?”姜翡咂嘴,敲了敲不争气的谢宜珩的脑袋:“一个别的适龄男性都没见着?”
“爱德华七十三岁,亨利六十二岁,算不算适龄男性?”谢宜珩仔细回忆了一下:“等一下,裴彻的助理算吗?挺神奇的,一二十多的小伙子好像是特朗普的铁粉。”
听得姜翡都愣住了:“物理系的学生是特朗普的铁粉?奇人啊这是。”
工作上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谢宜珩一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她揉揉眼睛,把电脑合上,准备回房间睡觉。
在床上躺了三十分钟之后,谢宜珩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丝毫没有困意。
失眠是一种生理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精神折磨,总是给人以一种下一秒就可以进入梦乡,和现实的残酷告别的错觉,但是一秒之后这一错觉就被失眠者依旧清醒的神智所打破。
到最后也没等来亨利的电子邮件,电话也没回,她开始有些担心老教授了。
直到快十点的时候亨利才给她打了个电话,向她道歉。老教授在电话那头解释,不是他故意把她一个人扔在学校里的,下午他回了自己办公室之后,突然晕倒了。幸好有学生路过,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
谢宜珩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亨利有高血压性心脏病,这几年年纪大了,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她不但没去他的办公室找他,还发了封那么过分的邮件。
她努力忍住眼泪,只是声线里多多少少有些哭腔:“对不起。我今天应该直接过来找你的…我实在不该给你发那封邮件…”
“没事,今天就算你来我办公室,我那时候也早就躺在医院啦。”亨利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情绪不对,赶紧宽慰她:“路易莎,我最近应该不能回学校了。可能要你和爱德华一起去ligo了。”
亨利仿佛怕她反悔一般,立刻咳了两声:“我抢救到一半刚出来,特地给你打了电话,马上要回去接着抢救了。我就先挂了,你明天记得去找爱德华。”
这个笑话实在拙劣,她一点都没笑出来。
…
谢宜珩又担心亨利的身体,又被这个引力波探测的项目搅得头昏脑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离开波士顿之后的这些年,不能说过得好,但是也说不上过得不好。工作时遇到的挑剔甲方,无止境的加班,毫无意义的项目方案,近乎是被浪费掉的时间。
确实糟心。
和裴彻的过往也被她尽数梳理了一遍,那些痛苦又迷茫的旧事在无边的夜色里疯狂生长着,将她紧紧地缠绕着,包裹着,最后千万条脉络汇到一起,交织成了她现在无尽的悔恨。
她不知道天亮之后要如何面对裴彻,今天两人只共处了一个下午,她已经觉得很累了。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擦到她的伤口,痛得要命。
她本来应该是班就部地在东海岸念完大学,然后读博士,然后变成一位理论物理的研究教授。假如一直从事科研,她的成就绝对不会比裴彻逊色。
而不是成为亨利眼中一个给资本家工作的人工智能工程师。
“明明错的不是我,所有的恶果却要我来承担,甚至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
在过去的十年中,这个借口被谢宜珩一遍遍地使用着。她把所有的错处和责任归咎到别人身上,自己催眠着自己,我是被迫的,我是受害者。她一次又一次地逃避着,忘了这个潘多拉盒子,是她自己打开的。
那场比赛的失利,是她的计算错误,也是她的预判失误。
她是最胆小的骆驼,风暴来临时只会把头埋到沙子里,以此来自我麻痹。她从来没想过要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只是一昧地逃避着现实。
直到今天她与裴彻重逢。他就像一面镜子,把她照得无所遁形,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才是你本来该有的人生。
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最完满的明月从云海里一点点地窜出来。
明亮,温柔,皎洁。
谢宜珩把头埋进被子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