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珩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以为这条消息是那句例行公事一般的“晚安”。她拿起了手机,正欲说些什么来结束这场对话,却看到发过来的是一句长长的句子,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晚安”。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认为这是一场约会,你和我之间的约会。”
引线终于烧到了尽头,炸弹“轰”地一声在她心上爆裂开,火花四溅。她为自己搭的屏障一瞬瓦解土崩,支离破碎。
——这取决于你,因为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四周都是寂静的黑暗,她的心跳声笃定又坦然,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
手机又是“叮”的一声,屏幕再一次亮起来。
“晚安,路易莎。”
…
谢宜珩做阅读理解一般地琢磨着那几句短短的话,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她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心律失常被拉去抢救,一会儿又梦到爱德华跳着脚骂她拐走了他的关门弟子。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自己确确实实是在华盛顿州,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脑损伤的临床症状。确定自己的脑功能齐全暂时还是齐全的,谢宜珩起床洗漱,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搬砖生活。
最近整个ligo物理部门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康妮晚睡早起,等谢宜珩起床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桌子上的文献摞成了座小山,自上而下贴着不同颜色的索引标,像是她高中时候美国历史的笔记。
到了实验室之后,她向亨利说了这件事,莱斯利在一边暗搓搓地偷听,心疼的不得了:“我跟她说了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的,肯定是身体重要,她怎么就不听呢?”
亨利冲他挑眉:“你跟爱德华说了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的吗?”
这句话正中要害,莱斯利的脸像是泡在了黑巧克力里,泛着苦意,唉声叹气:“爱德华脑子有病也就算了,威拉德也不是个正常人。”
“您也不能太有偏见了,”谢宜珩把手头这沓资料装订起来,勉为其难地替威拉德洗白:“我昨天去找他做报告,感觉威拉德教授只是不爱说话,待人接物比爱德华和气多了。”
莱斯利气得胡子都直挺挺地往上翘:“你都说了他不爱说话,那他难听的话都在心里偷偷说,表面上就显得和蔼可亲了。”
谢宜珩被爱德华语言攻击得快要精神衰弱了,突然空降了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领导,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自然不同意莱斯利的观点。
两人各抒己见,你一句我一句地在那评头论足。亨利受不了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可以快点开始今天的为爱发电了。
模型训练不能达到预期效果,甚至精准度和他们的要求相差甚远。莱斯利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上最新的平衡点位置,念念有词:“再高点…再高点…哎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曲线没爬多高就拐了个懒惰的弯,平衡点停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像是成绩中游的孩子,平平无奇,却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大错。
莱斯利气得拍腿:“这程序有问题!”
谢宜珩看得津津有味,笑着说:“您以前接受bbc采访的时候不就说每一个计算机程序都是您的孩子吗?”
亨利冷笑了一声,说:“确实,随了他父亲的没用。”
神仙打架她不掺合,谢宜珩老老实实地低头,继续处理数据的分类。快中午的时候一个年纪轻轻的助理来找她,带着她去了威拉德的办公室。
威拉德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寒气逼人。她只穿了件衬衫,一进去就冻得直哆嗦。威拉德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推过来一份资料,向她解释道:“这是我的ligo所采用的噪声识别方法。”
“两边的方案要同步,否则会影响引力波的位置的判断,”威拉德的嗓音嘶哑,说到“引力波”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一点难得的光亮,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在为了最后一张唱片歇斯底里地呐喊着:“辛苦了。”
这句“辛苦了”没有丝毫的感情起伏,还没她的谷歌管家说得真情实感。但是谢宜珩还是非常受用,微笑着说了句您客气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之后所有的模型和调试数据我都直接发到您的邮箱,可以么?”
威拉德很缓慢地点了点头,问她:“你的邮箱?”
谢宜珩把自己的邮箱地址念给他,念到“xie”的时候,威拉德似乎有点惊讶,微微抬头,脸上的纹路终于有了些松动,问她:“这是你的姓吗?”
谢宜珩点点头,解释道:“我是中国人,这是我的姓。”
威拉德的眼珠子动了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目光古怪又模糊。他抿着唇,说:“抱歉,我不是种族主义者,只是单纯的好奇。”
她其实没有对这些话题过分敏感,听到威拉德这么解释,赶紧摆摆手:“没事的。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去找爱德华了?”
他微微颔首,谢宜珩说了再见,如临大赦,飞也似的离开这间比南极还冷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