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慢极慢地眯起了眼睛。
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偷了他的食物
身躯猝然化成了遮天蔽日的灰雾,恐怖至极的呼啸声响彻四面八方,鱼初月差点儿被震出了一口心头血。
周遭的黑色雾霾生生被他逼退了百丈有余。
他围着万梧灵木,像飓风一般乱卷了一大通。
不对,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谁有本事把手伸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鱼初月心头一跳,偷偷挪了两步,指尖触到那株巨大的灵木。
一点都不好吃臭死老夫了明明闻着那么香,吃起来腥臭扑鼻难吃骗子骗子都是骗子早知道那么难吃老夫就不偷了看看这个妖怪把老夫的叶子都掀飞了那么多亏死老夫了灵木正在迭迭抱怨。
“这些又没烤过,当然不好吃。”鱼初月在脑海里说。
嗄
一瞬间,万籁俱寂。
树皮在她指下明显一颤。
她吓到这株灵木了。
灰雾很快就收缩回来,化成了俊美病弱的灰衣男子。
他的脸上残留着少许怒气,再一晃眼,这一点怒气消失不见了他懒得继续生气,没那个力气。
“去抓魔龙。”他懒洋洋动了下眼皮,卷起她,掠入黑雾之中。
不知行了多久,忽听他“咦”了一声,原地一旋,将她彻底裹住,不露一丝气息,然后潜向一座低矮的山。
到了鱼初月一愣。
旋即,她听到了一个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您,您不能这样扔下我啊圣人”
圣人
鱼初月睁大了双眼。
脑海中随便一扒拉,立刻扒拉出了线索。
这个声音属于印清风。印清风,就是昙花大会时,亲手把她从纯虚峰的断崖边上推下去的那一位,替叛圣办事的。
此人和玉华子的徒弟展云彩有男女私情,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儿。
谋杀鱼初月的事情败露之后,印清风被圣人濯日子带走处置。
依着仙门惯例,谋害同门之人,将被废去修为,扔到魔界自生自灭。
所以
这是碰上了垃圾处理现场居然是圣人亲自出马,送印清风到魔界吗
鱼初月心脏噗通一跳。
直觉告诉她,她即将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
印清风方才这句话显然就有问题什么叫做不能这样扔下他他残害同门,本就是要被废去修为扔到魔界的,不能扔下他显然有鬼
鱼初月竖起耳朵,专注聆听。
“圣人别走圣人”印清风难以置信地喊道,“不是说白雾非师叔会来接我的么您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鱼初月兴奋地抿紧了双唇。
白雾非
连上了连上了
在无量天时,白雾非已暴露了身份正是他,与妖、魔二界都有勾结。
印清风是白雾非的手下,白雾非是叛圣的手下,所以此刻和印清风在一起的人,正是叛圣
只可惜,眼前的黑色雾霾太过浓郁,十丈之外的景象根本就看不清楚,她看不见印清风,也看不到那个将他带到魔界的圣人究竟是谁。
是濯日子吗应该是濯日子吧
说话啊,说句话啊鱼初月默默念叨。
只要这个圣人开口说话,她便能听出他的声音来。
“圣人圣人别走”印清风发出了惊恐的喊叫,踉跄的脚步声凌乱地传来,“圣人圣人救命”
鱼初月知道,叛圣这是要扔掉印清风这枚弃卒了。崔败曾说过,圣人若是亲自出手杀人,便会沾染因果,引动天地异象。所以叛圣没有对印清风下手,而是按部就班地将他带到魔界,扔入腹地,让他自生自灭。
正因为如此,鱼初月才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一幕。
“圣人”印清风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它们在咬我救我圣人救我啊”
黑雾隐隐翻腾,鱼初月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浓浓的黑色雾霾,但只听那惨叫声,鱼初月便能想象出前方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劫化身的灰雾紧紧包裹着她,不泄露一丝气息。
雾中满是魔物,劫的气息与周遭一般无二,就像藏在海洋中的一滴水,即便是圣人,也留意不到这个异样的存在。
魔物撕裂皮肉的声音令鱼初月头皮发麻。
她知道那些东西,像是裹在黑色云团里面的老鼠,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印清风的声音越叫越惨,终于在某一个临界点之后,戛然而止。
只余恐怖的撕咬咀嚼声。
劫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打算上去分一杯羹,这让鱼初月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他说他没吃过人。
虽然魔物狡诈,但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说谎。
因为没必要。
她有些奇怪的是,直到前方的响动彻底消失,魔物们散在了黑色雾霾之中,劫仍然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她猜他可能是睡着了。
毕竟他这个魔,无论往哪里一站,都像是一闭眼就能永远睡过去的样子。
她转动着眼珠,飞速思忖起来。
虽然叛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崔败知道了这件事,一查便会知道这个亲自押送印清风到魔界的圣人究竟是谁。
这一次,劫应当会放她离开魔界三百里。
那里只一处凡人小镇她该怎么做,才能把消息送给崔败呢
还不能被旁人截到。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思索对策之时,前方一片浓雾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威严正气的声音
“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为之献身的,是何等正义之事”
声若洪钟,连这遮云蔽日的雾霾也被震得四下翻涌,隐隐透出了一缕阳光的气息。
音波有如实质,荡向四周。
鱼初月本就受了内伤,乍然受了个大惊,一口鲜血呛入气道,虽然极力压制,却还是发出了极轻微的噗咳一声。
心中已忍不住大叫起来
濯日子
正是掌刑的濯日子
原来他还没有离开,他要亲眼确认印清风的死亡。
心脏在胸腔之中怦怦乱跳,这一刻,鱼初月的求生欲远胜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她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来,把叛徒的名字告诉崔败
呛血的声音已然惊动了濯日子。
鱼初月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身体便被灰雾卷起来,掠向远处。
风驰电掣之间,她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翻卷的黑色雾霾之中,仙风道骨的圣阶修士负着手,连连瞬移,追了上来。
道道无形威压着向劫化身的灰雾笼罩下来,每次都差之毫厘,被劫堪堪避过。
劫把鱼初月护得很严密,濯日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落入了仙门中人的耳朵里,只以为是被魔物听到了。
听到他的秘密,就得死。
濯日子接连几次瞬移没能拿住这一团灰色魔雾,他终于上了几分心,反手一召,祭出一柄拂尘状的仙器,向着前方一挥。
鱼初月只觉周身一紧,后背寒毛倒竖,感觉像是有一座大山轰然撞击过来
“啧。”灰雾中传出很不耐烦的声音。
随即,鱼初月听到了脱衣裳的声音。
一愣之下,只见他那件灰色的宽大外袍兜头盖脸罩了下来,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他抬起手,轻轻往她头顶拍了拍。
鱼初月诡异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他把她连衣裳带人轻轻抛向一旁的时候,她强忍着脏腑的刺痛,运起逆光诀,隐去身形。
身体一缩,一滚。
只见那件灰袍慢悠悠飘落在地上,摊成平平一小堆。
濯日子扫过一眼。
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魔物将衣裳抛出去时,竟还顺手抛走了一个人。
鱼初月并没有趁机逃跑。
她此刻的状况不太乐观,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伤势发作现出身形。
金丹期的修为在这满是黑色雾霾与魔物的魔界根本不够看,失去庇护,她只有一个下场和方才的印清风一样,被啃得渣都不剩。
她只能祈祷,没有她的拖累,劫可以很快甩掉濯日子,然后回来捡衣裳。
她就站在他的灰袍旁边,扬起头来,望向雾霾中不动声色交上了手的一人一魔。
劫已现出了人形,身上穿着合体的灰色中衣和长裤,方才脱下袍子的时候手臂蹭到了头发,本就束得歪歪斜斜的松散头发彻底披在了肩上。
他的身形飘忽鬼魅,旋身避过濯日子的拂尘时,三千青丝纷纷扬起、落下,露出小半张病弱俊美的脸庞。
面对强敌,他总算不再摆着那副蔫不拉叽的颓丧样。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微绷,稍稍下垂的眼角里,时不时闪过淡淡锋芒。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黑雾之中荡出道道清澈的灰色弧光。
每一次濯日子的拂尘袭向他,都会被他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扫到一旁,而他的身体借着那力道,轻飘飘地掠得更远。
濯日子初时还有些漫不经心,只是想要随手灭杀这个撞见他行事的魔物,几招之后,察觉不对。
这个东西不容小觑。而且更诡异的是,它的身上根本没有魔息魔息便相当于修士的灵气。
一个没有灵气的修士,那根本称不上修士,只能叫凡人。
那没有魔息的魔物,又是什么东西
濯日子眉目一凝,重视起来。虽然方才并没有很上心,但就凭随手用拂尘挥出的这几下,即便是大乘的魔物,也需要全力以赴,小心应对。
可是面前这个眉眼疏懒的魔物,却好像压根也不觉得吃力,身形如流云一般,滴水不漏
来回斗了几个回合,竟是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这怎么可能
濯日子沉下了眉眼,拂尘一晃,麈尾顷刻凝为一股,丝丝融合,每一缕麈尾细毛之间不再有任何缝隙。
这柄拂尘是一件仙器。
只见濯日子反手一震,掌中拂尘变成了一柄造型独特的八棱仙剑。
濯日峰主攻煅体和剑道。
有剑在手,濯日子的气势立时不同
剑一动,便有道道锋锐寒芒向着那道病弱的灰衣身影疾射而去。
“呵,圣人动杀心了。”男子慵懒好听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想来我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为了正义杀人灭口么心思太重,剑意便不纯了呢。”
灰衣一晃,身形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一般荡起了一团散雾,剑光自他浮空之处直直穿过,击散了幻影。
“你是谁。”濯日子握着剑,方正的面孔上满是凛然正气。
幻影缓缓凝聚。
病弱美男子重新出现在原地,懒洋洋地望着濯日子。
就在他即将开口说话之时,只见方才穿过幻影掠入黑色雾霾中的剑芒,竟悄然回旋,直直袭向他的后心
“啧,”薄唇一勾,劫那下垂的眼尾露出一丝讥讽,“偷袭有用的话,我早死八万遍了。”
就见剑芒透体而过,掠回濯日子的拂尘剑中。
灰衣身影毫发无伤。
这一下,濯日子真正重视起来。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