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茫茫,万丈红尘,纷纷攘攘。
这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生死轮回,便如这恒河沙数。
他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只是他在天界这么多日子,也未能帮楚桑找到楚令衍,那人没在天命文书上,也不曾落过九幽,想来多半也是哪位仙君历劫时,留给楚桑这么一段寥落爱恨。
他就要忘了所有,可总该给楚桑留下几分念想,他想了想,去了天河畔的笺华池,进了松舟的梦中。
梦中,松舟坐在魔界晴雪湖中央的小岛上,湖面泛起微波,四周苍苍茫茫,他守着一具棺椁,口中叨叨着“吾主啊吾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出来呀是不是上回风渊上神把你扔进湖里,你现在生气了可你再生气,也不能这么一直在里面憋着啊,憋着多难受啊”
说完,松舟又忧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星如站在不远处听着松舟的这一番唠叨,有些好笑,眼前这一幕对来说也颇有些熟悉,他前不久在天命文书上好像看到过这里,他走了过去。
松舟抬起头,见到是他,有些奇怪问道“星如,你怎么来这里了”
星如走到他身边,收起脸上的笑意,蹲下身来,与他说“过来看看你,还有点事想要你帮我记一下。”
松舟总觉得眼前这一番景象太过怪异,但是因在梦中,好像的一切又是理所当然的,他往后仰了一些靠在那具棺椁上,又问他“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这个不重要,”星如摇了摇头,对他说,“你只帮我记着,将来天上若是有哪位仙君恢复了历劫时的记忆,要找一个名叫楚桑的人,你就帮我带给他一句话。”
“什么话”
“告诉他楚桑已经不在了,只是在散去魂魄前留了一句话给他,”星如一字一句道“孽子楚桑,在此拜别,当年所欠三弟之债均已偿还,从此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松舟点了点头,将这话记下,随后他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与他说呢”
星如笑笑,神色平静地与松舟说“我想跳个登仙台。”
松舟一听这话,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死死瞪着眼前的星如,口中道“你疯了”
星如神魂不稳,登仙台可不仅仅消了他的记忆那般简单,他这样跳下去,多半是要魂飞魄散的。
星如摇了摇头,他缓缓说道“自从九幽境回来后,我就像是一头驴一样,有人在我前边给我吊了一个萝卜,我便不知疲惫地在后面追啊追啊,”他歪着头,看向晴雪湖的东边,巍峨的宫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目光有些迷离,继续道,“我以为总有一天我能得到他的,但其实我永远都追不上了。”
松舟皱着眉头,问他“星如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星如没有与松舟说太多,他从地上站起身,抬起手,在松舟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吧。”
睡醒之后,便又是新的一日。
松舟眼睁睁地看着星如在自己的面前散作一片流光,他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想尽办法想从这场梦中脱身而出,可无论他怎么做,他仍是被留在这里。
飓风从天尽头处席卷而来,无数的落叶落花在狂风中飘转,魔使流珈坐在望乡台上,抚琴奏响一曲悲歌,琴声哀婉,和着呼呼风声,许久都未曾断绝。
他身后棺椁中忽然传出一点响动。
松舟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扶着棺椁的边缘处,向里面轻声问道“吾主,你要回来了吗”
风停,琴声依旧,一缕金色的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映在眼前的这具棺椁上。
魔界甚少能见到日头,如今这样的异象不知代表了什么。
松舟扶住棺椁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可随即他又想到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罢了。
他该怎样从这场幻梦中走出来而星如,他又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星如从松舟梦中抽身,沿着眼前的天河一直往前,杨花似雪,纷纷而下,他就在这样的一场纷扬大雪中,一直走到了那尽头的登仙台。
登仙台高高矗立,此处渺无人烟,台下白云翻滚如浪涛,数十根擎天石柱被巨龙盘绕,威风凛凛。
他头上顶着少许杨花,像是生了些斑驳华发,他一步一步登上登仙台,回头遥望了一眼身后的紫微宫,他的殿下就在那里,或许已经醒来,或许仍在熟睡。
风中传来几声白鹤的鸣叫,白色的婆罗花从紫微宫随着风飘扬到天河尽头,他抬起手,便有一朵落在他的手心上。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花,怔了良久,脑中忽然浮现出殿下的身影,他摸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叫着自己星如。
他动了动脑袋,想要蹭一蹭他的手心,可下一刻他的动作便僵住了。
殿下早已经不在了,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呢
他在忘忧宫中曾下了那样大的决心,如今到了登仙台上,望着登仙台下翻滚的云海与交错的电光,他还是退怯了。
他就在这里坐了下来,荡着两条腿,低头看着下面的云海,雷光星火在其间穿梭不休,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这样看着它们,看了很久。
他蓦地想起在幼年时候,殿下曾教他读了很多的诗。
他记着其中有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参星升,商星落,人世间的许多宿命,便是如此。
而从在熙明十六年,殿下死于伽蓝塔中的那一日起,他与殿下二人,便也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