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队出发
“师兄怀疑我什么”林雾扯了一下唇角,他是素雅文静的长相,此刻站在庭院之中,一剪惨白月光照在身上,为笑容添上几分凄凉,“怀疑我想对你未来道侣下手”
晏无书的视线垂落下去,取出一支瓷壶,揭开壶盖,将锅中煮好的柚子茶倒入。潺潺水声中,他幽幽说道“十年前,让孟阑珊到白华峰后峰偷袭的,不就是你吗”
林雾表情僵住,下一刻,他低下头,道“我知错。”
语气低,声音轻,且软,但这之后立刻抬头凝视住晏无书,提高音量,大声道“我不过是太想回到你身边了”
晏无书目光专注于柚子茶上,确保没有洒出半滴,小心盖上盖,再贴了道冰符到壶身上。做完这些,他撩起眼皮,道
“说说你修炼的三世轮回说。”
这个话题转得毫无来由,让林雾一愣,继而往后踉跄着退后,又露出那样苍凉凄切的笑,“原来师兄还怀疑我这些年远离门派,名义上是在西荒历练,实际早与那群妖僧勾结了”
晏无书盯着他,没有说话。
林雾抿起唇,隔了好半晌,反问晏无书“因为我所修炼的功法,刚好能够克制妖僧的功法”
他对面的人根本不理此言,拂袖起身,漠然道“把三世轮回说的口诀写下来。”
“师兄不是一向不屑此道”林嘲讽轻哼一声。
萧满走后,晏无书身上的温和与随意全然收敛,站在廊上,位置天然高出一截,居高临下看了林雾一眼,视线移到不远处的石灯上。
他没有逼迫,但流露出的气势很冷,林雾难再维持从容,舍了面上那几分倔强,道“我写便是。”
林雾自行取出纸笔,悬于虚空,飞速写完。晏无书隔空接过,尔后示意站在一旁没走的容远送客。
“师”林雾开口,打算再说点什么,却见晏无书衣袂一掠,自廊下消失不见。
若非有所缘由,他当真不想见此人。
栖隐处。
此间院落,主人经年未归,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笼罩在一片幽暗昏黑里,今日院中,终于上了灯。
萧满坐在石桌后,目光瞬也不瞬,落在暗阁传回的消息上。
此时太大,让他无法不亲自转达。
等了一阵,忽见玄色衣角在风中起落,晏无书坐到对面。着人将手里那壶柚子茶放到桌中,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推到萧满面前“这是三世轮回说的修炼口诀。”
“不疑有诈”萧满扫了一眼,视线上移,看定晏无书。
“我又不练。”晏无书无所谓地哼笑一声,给萧满倒了杯茶,问“暗阁传来什么消息”
萧满直接将信递过去。
晏无书垂眼一观,面色逐渐凝重,待看完最后一字,起身道“立刻通知沈师叔。”
萧满随他一道,行出数步,这人倏然停下,转回头来,定定道“等此事了结,我会处理掉他。”
话语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是你的事。”萧满语气冷淡平静。
晏无书没在此时纠缠,携了萧满,瞬息之内上到明光峰峰巅。
道殿里烛光连片,沈意如正和江别照谈事。
元曲出来迎萧满和晏无书二人,见他们表情都不太好,心下登时沉了三分。
两人一前一后入殿,晏无书对江别照点头一礼,道“江谷主也在,正好。”
“是出了什么事”江别照一听这话,便知有要紧之事,神情变得严肃。
“尚未发生,不过快了。”他把暗阁的信递与沈意如,“倚天派那个姓齐的,在经过一个月东躲西藏后,终于和摘星客接上头。”
沈意如边展开信边问“摘星客预备做什么”
“开战对位于阳岭的玄门。”晏无书道,按着萧满肩膀让他坐到桌旁,接着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提笔将玄门所在位置圈出。
元曲没好意思凑过去看信,问晏无书“可探到他们作战计划”
“围剿,在明日夤夜。”
“人数”
“有两个太清圣境带队,其余的没探明。”
沈意如和江别照一同看完信,递还给晏无书,道“这消息同样证明了摘星客与光明圣教的关系。那群邪僧,不善符与阵,玄门乃是符道大派,抢先击垮,百利而无一弊。”
“攻下玄门后,可顺着地势北上,攻占太行山。”江别照看着地图,沉声作出分析,“拿下这两处,无论之后是往东还是往西,皆不难。”
“作为阵法一道之首的北斗派,亦危矣。”沈意如道,“我即刻通知两派。”
话毕,指尖点起微芒,捏出两道光符,刹那间远去。
“不只是太行山,我怀疑攻占玄门一线只是他们作战计划中的一环。”晏无书坐到萧满身旁,垂眼看着地图,伸手指向某处,“孤山距玄门不远,两派向来交好,玄门出事,孤山必前往支援。这里,灵门关,是去玄门的必经之处,可设伏。”
接着,他指尖移向另一处,“南面是衡山派,同玄门距离亦不远,衡山派若来援,此处是设伏拦截的好位置。”
“拦截、杀死来援兵马之后,便是推进战线、往前攻占。”
“我想他们选择进攻玄门,目的就是要将位于东面的大派逐一拔除,然后以东为据点,向西面推进战线,横扫整个悬天大陆。”
此言不无道理。
江别照起身往外“我去通知药谷众人,做好准备。”
沈意如对杵在身后朝地图上张望的元曲道“让诸峰峰主速来,商议对战计划。”
“是。”元曲领命,不过抬了脚又顿住,问沈意如“掌门,清云峰的也要”
“清云峰上的太玄境有十来个,更有林雾的三世轮回说,这样的战力,为何要放过”沈意如瞥了元曲一眼,“速去传令。”
“是。”元曲立刻去了。
诸峰峰主来得极快,不过三四分时间,便都到了。沈意如不谈情报来源,只道玄门将要遇到的情况,就此与在做诸位商讨应对方案。
这一场会,持续时间不长,约过半个时辰,便拟好计划结束。
天上月几番偏转,萧满回到停云峰,正是月上柳梢时,不过柳条金黄,唯余几根带青,挣扎着不肯被秋风染色。
萧满在他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处与离去前有所不同的地方,窗下清池中,多了几株莲,观其外表,与在白鹭洲时所见相同。
不用想也知是谁在这种下的,扫一眼即过,坐到廊上,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串佛珠。
晏无书悄然无声来到他身侧,抬手接住从萧满掌间滑落的部分菩提珠,借月光细细一看,道“与上次相比,佛珠没有变化。”
萧满轻垂的眼睫微微一动,思索起前尘,思索起从玄明大师和别北楼口中得知的那零星一点将来,思索起四方动荡的现在,低声道“这串佛珠是如何到我手上的”
这不是一个问题,亦不是在问谁,但晏无书仍是开口回答
“当初你初至大昭寺,对谁都抱着警惕之意,小猫似的,一入禅房,就缩到角落里不肯出来,也因此撞倒了一尊佛像。这菩提珠串,便是从底座里掉出来的。”
“你一把抓住它,死死抱在怀里,说什么都不放手,住持无奈,便将它送给你了。”
想起小时候的萧满,晏无书低低笑了一声,可想起现在,那笑容便消失了,声音渐低“你和它算是有缘。”
“缘。”
萧满重复着这个字。
却也仍可能是一段孽缘。
在巨灵山秘境之前,萧满极少将这串佛珠从腕间取下,贴身佩戴将近二十年,在这期间,其中一颗菩提珠渐渐染了红,而摘下之后,却无甚变化。
难道要他继续戴着,才能看出后果
可萧满不愿再戴。
思来想去,他取出一个木盘,把佛珠摆上去,再将圆盘放到廊上。
“我替你收着”晏无书见他如此,出声问道。
“就放在此处。”萧满语气坚定,言罢起身,朝着屋室行去。
晏无书道了声“好”,又说“时辰不早,不打扰你休息。”
他话是如此,脚却不停,半步不离跟在萧满之后。萧满也不回头看他,跨过门槛后,甩袖一挥,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外传来晏无书委屈抱怨的声音“小师叔,你下手未免太重了”
看来是刚好把他拍在了门外。
停云峰上唯他二人,蛐蛐儿叫了几声,渐渐睡去,夜变得安静。
窗外的莲花一早凋落,连带莲叶都枯败打卷儿,但莲蓬因此露出来,在秋风里轻缓摇曳。萧满盘膝坐在室内窗下,闭眼入定。晏无书靠坐在长廊栏杆上,指尖起阵,算一些事情。
时间流转,翌日晨间,整队出发。
孤山将人分成三拨,一拨留守本派,一拨直接前往玄门,一拨于灵门关处掩护前者,清理完欲中途拦截的邪僧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玄门支援。
秋日的山林,重叶凋零,树枝间的空隙极大,绝大多数事物都一目了然,有那么几分不便于埋伏。萧满和晏无书提前抵达灵门关,在山间查探。
一身白衣过于显眼,萧满难得穿了件深黑劲装,腰身收紧,身形瘦削挺拔,宛如一把笔直的刀。
他脚步轻盈,纵使踩上枯叶,亦无半点声响。行走肃杀山野间,衣摆起落,乌发轻扬,利落干脆至极,而回首时分,又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艳丽。
晏无书故意走在萧满身后,偶尔唤他一声,换来一瞥,或者一声清清冷冷的、尾音上翘的“嗯”。
很快巡视完整个灵门关,萧满站定在高处,远眺这荒秋景色,对晏无书道“对方还没到。”
“这就给了我们挖陷阱的时机。”晏无书笑着说道,并从乾坤戒里提溜出两把铲子,作势要递一把给萧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