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么说的？在马车里要乖乖坐好，不要乱动。”林氏脾气软和，连训斥人也是软声细语。
好不容易马车停下，两个小家伙才消停。
老夫人从前头那辆马车里下来，立时便有酒楼的掌柜笑脸相迎，“谭老夫人里边儿请。”
她没急着进去，转过身来冲两个小家伙招手，“珠珠，琢儿，快进来。”
“祖母，我们要去找哥哥！”珠珠欢快地答，“娘已经答应我们了！”
“找谁？”老夫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时五官皱起，“这大好的日子找他作甚，听祖母的话，快进来。”
“可是……”珠珠正要反驳，便被林氏捏了捏手心，“母亲，珠珠他们不去了。”
于是只好进酒楼，两个孩子都藏不住沮丧。
这个酒楼他们每年都来，实在是没有意思。
谭江月正思索着如何去找弟弟，便听老夫人提及她，“江月也进来，祖母带你认认人。”
这里头都是些达官贵人，还有他们的子女。
上辈子她不曾看透老夫人的意图，现在再看，老夫人竟这般早便盘算起了如何卖她，且……不加遮掩。
谭江月悄悄抬眸看了林氏眼，林氏面上的笑容微微滞，却半个字都没有说。
其实心里早就有数，只不过还是没忍住多看了这眼。
而后恭谨答道，“是，祖母。”
老夫人正上下打量着她，末了点点头，“还算得体。”
“祖母谬赞了。”谭江月微垂着头，好似被夸奖了那般腼腆又柔顺地笑，直看得老夫人在心里嗤笑蠢笨。
不过也能好掌控点。
于是带着谭江月去见了当地的世家豪族。
“这是秦家的公子，与我们家是世交，你唤声兄长。”
“这是韩家的……”
有时候老夫人会着重介绍与她同龄的世家公子，有时说得更多的却是某个小公子的父亲，而那人恰好……丧妻未娶。
谭江月心里寸寸冷硬，面上仍旧得体应对。
如今看来，老夫人是后来才起了心思将她嫁给穆三郎的。
等老夫人带着谭江月见过了圈“世交”之后，再回到雅间，却发现林氏抱着谭玉琢喂食，而珠珠儿却不见了。
“林氏，珠珠呢？”
“珠珠不是在……”林氏抬眼朝另处小几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本该在那里的人此时却不见人影。
于是急急忙忙唤了门口的丫鬟进来，两个丫鬟对视眼，脸色煞白，个跪地哭道，“老夫人，夫人，三姑娘方才让我们去寻掌柜，说是要吃冰糖乳酪。”
另个对上老夫人骇人的目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闭嘴吧，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老夫人重重杵拐杖，气道，“还有你！瞧你当的好母亲！”
林氏嘴唇颤抖，“珠珠，我要去寻珠珠……”
“当年能弄丢江年，如今又弄丢珠珠，你……”老夫人大喘了口气，挥起拐杖就要打林氏，那拐杖是实心的，打下去定很疼很疼。
谭江月脚步动，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硬生生停下来。
老夫人的拐杖悬在空，没有打下来。
谭江月这才求道，“祖母，先找珠珠要紧，酒楼里那么多人，总有人看见她去哪了。”
老夫人重重哼了声，“还不快去找！”
闻言，她身后的丫鬟们也垂着头出去寻人。
忙乱了好阵，无果，偌大的陇西城要找个小孩子，如同大海捞针。
林氏哭得快晕厥过去，谭江月不断地回想当年弟弟走丢的时候娘亲有没有这样难过，却有些记不清了。
看着林氏的眼泪啪嗒啪塔直落，谭江月心情有些复杂，“娘，珠珠儿或许是去找年年了。”
她蹙起秀眉，柔声细语地安慰，“方才也有个丫鬟去通知父亲了，到时候衙门出动，很快便能寻到，娘亲……你莫哭了。”
林氏拉着谭江月的手，抽抽噎噎道，“月儿你不知道，这附近有个很大的拐子窝，势力强横，又善隐蔽，大人出兵好多次都寻不到他们老巢，要是珠珠落到了他们手里……”
谭江月应该继续安慰她的，此时却提了声问，“娘，你说年年是不是就落到过他们手里？”
所以才浑身的伤，见了利器反应激烈，显然受过非人折磨。
林氏完全听不进去了，“珠珠……我的珠珠……”
谭江月的颗心往下落，嘴角抹冷笑极快闪过，“娘，我去寻珠珠，你好生待在这里。”
她急匆匆去了猪肉铺，却见铺面已经关了，叩了好会儿也不见人来开门。
有人好心提醒，“姑娘，这家的人都出来看花灯了，要买腊肉还是明天来吧。”
“多谢。”
她沿途寻找，无果。
谭江月叹了口气，拖着疲累的步子往酒楼走。
上辈子直到她嫁去京城，珠珠都是顺风顺水的，根本没有这番坎坷，难不成今日这出是因为她这个变数？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哪怕珠珠得了娘亲那般多的宠爱，她也不曾对珠珠说过句重话，起过个坏心思。
周遭人来人往，人人的面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年轻夫妇互相喂了口糖葫芦，温柔的母亲牵着小女孩的手护着她不被人流冲撞，还有笑得肆无忌惮的孩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
落寞的情绪如潮水般漫上来。
看见街边个算命铺子，铺开的白纸上写着，“天下之事，无所不知”。
口气很大。
谭江月走过去，“先生，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个小女孩，这般高，眼睛很大。”
算命先生道，“姑娘，两银子个问题。”
谭江月没走，也没掏银子，深深瞧了算命先生眼，而后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若是答对了，我给你十两银子。若并未答对，我分不给。”
算命先生点点头。
“我从何处来。”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须，“你从来处来。”
“……”
谭江月转身就走，也不打算问他珠珠的去向。
她何时竟信这个了，此时竟不觉生气，反倒好笑。
没走几步，算命先生那故作深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姑娘，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村。”
“……多谢。”
就当是陌生人的祝福了。
谭江月出了灯巷，看见张灯结彩的酒楼。
酒楼门口，舞龙的班子刚结束了表演，留下地狼藉，辆马车驶过，露出方才被遮挡住的人。
谭江月微微屏息，却见那是个半大少年的背影，他牵着个小女孩，立在门口动也不动。两旁的花灯轻轻旋转，灯下的雪花回旋飘舞，男孩没有撑伞，发上已经落了好些白。
很快老夫人从里头出来，先是将小女孩搂进怀里，“珠珠“”珠珠”地唤了两声，而后拐杖狠狠砸向面前的男孩。
“砰——”
隔了这样远的距离，仿佛都能听见那声闷响。
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他像是被冻在了原地，拐杖砸下来，他来不及躲，单薄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
不远处，谭江月目眦欲裂，惊怒交加。
这瞬，她将老夫人恨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