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封兵马大元帅为并肩王,并且决定由他率领兵马西征蛮夷之地,这对于大召的朝堂来说,可是一件极为震动的大事。
只是这事情传到河山王府之时,就变得有些平淡如水了。
毕竟蛮夷之地离安陇城太远,而且这种朝堂上的事情,妇道人家自然没有那么关心。
但河山王府的人都发现,自从王妃被封夫人之后,脸上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些,没人往暧昧那方向想,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看出王妃是拿新皇当后辈看,平日里说起时,也总是与自己的子侄相提并论。
她似乎将一部分心思,从郁郁寡欢的与丈夫分居之中挪到了关心新皇身上。
比如,河山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就总听她说:“与新皇比起来,我那两个侄子,真是不成器。”
侍女们并不敢怎么接这话。
新皇或许不在乎月夫人用这种语气提起他,可其他人却不敢冒犯,这位新皇在先帝旧部和吴元帅的支持下登基,却并非是那等傀儡皇帝,他手握两道兵符,还有禁卫军拥护,这安陇之中,还真没谁敢冒犯新皇的威严。
大概只有她们月夫人毫无顾忌,提起新皇总是带着笑容,话也随意许多。
赵焕亦是发现了自己夫人的变化。
虽然他的王妃一向都通情达理,哪怕他们表面的恩爱是假的,她也不曾大闹过,顶多只有些冷淡,但这些时日,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
甚至在今早,两人一起吃早膳的时候,他还听到她笑着说:“王爷今日可是要去那里?”
赵焕微微一愣,目光稍微有些不自然,但他明白,王妃早已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沉默片刻,没有反驳。
“嗯。”他点点头,依然用平静声音道:“夫人这些时日似乎开心了许多,看来我真要感谢陛下了。”
“我确实很喜欢陛下。”
她说起‘喜欢陛下’的时候语气非常自然,让人不自觉就想起了她平时的语气,新皇在她眼里,是个孩子。
“我想,我该是年纪大了,所以开始喜欢热闹些,陛下宫中虽然称不上热闹,但陛下心地善良,同我说话也时常花心思逗我笑,倒是比王府里好一些。”
赵焕面色自然笑道:“夫人说笑了,夫人还年轻,怎么会老?”
“是吗?”
媚天平静看他,笑着说:“总归日后也无子孙绕膝下,倒确实不用操心那么多。”
赵焕脸色猛然僵住,许久才低下头声音干涸道:“······是我对不起夫人。”
“这些话早已没了意义,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如何。”
媚天收回看他的目光,眉宇竟然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容。
“七年了,人生有几个七年?我若为你的事情牵绊一生,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与其如此,倒不如成全你。”
她双手交叠,声音平静而缓慢,赵焕听在耳中,手掌慢慢握起。
“所以我也想开了,你找个时间,将那人接回来吧。”
赵焕脸色一变,突然抬起头道:“夫人这是······何意?”
“半年前我去过揽风楼,你也知道,我既然去了那里,自然不是毫无知觉,与其把人放在那种地方,受尽折辱,不如接回来,至少我不会害他。”
媚天慢条斯理道:“有些事情想开了,便也觉得没什么,赵焕,你欠我的七年,你反正也还不了了,难道还要耽搁别人七年吗?”
“连月······”
赵焕脸色复杂看着她,心中一时有些难以言语。
有时命运总是弄人,这世上最不可控制的,便是感情,如果他当年没有喜欢上另一个人,他该会很爱扶连月吧,毕竟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她更宽容的女子,便是她最怒火的时候,也从未在王府中闹过,她的怒和她的人一样,淡淡的,并不给人难堪。
若是换了个人,谁会想到揽风楼里那个人的处境?
他当初把人放在那里,除了为了保护他之外,也有一点是因为对连月的愧疚,但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赵焕有时也觉得难以收场。
如果扶连月闹上一场,他反倒轻松了,这世上恩怨不难报,难报答的是恩情。
“好了,这件事便如此决定吧,你自己去安排,人收进来了,便告诉我一声。”
媚天放下碗筷,锦帕轻轻拭了拭唇角,起身离开,也没再看赵焕一眼。
赵焕当天并没有急着把人接回来,或许还是有些担忧媚天,等到过了一天,媚天依然毫无反应,仿佛那天早上说的话她是认真的,于是他咬了咬牙,便去秘密把人接回来了。
见到那人的时候,媚天也没有意外,她半年前去揽风楼,本就是为了见他,只是后来突然间改变了主意,见了兰卿。
这人正是当时揽风楼里最好的头牌,翰羽。
赵焕秘密接他回来,安置在王府中,对内却说是远方的亲戚来投奔,总之府里除了他和媚天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太傅家的小儿子,是他河山王赵焕默默喜欢的人。
翰羽接回来之后,他倒是有好几天没和媚天见面,不是沉醉于温柔乡,只是他自己觉得对不起她,无颜见面罢了。
而媚天则发现,翰羽虽然是赵焕秘密安置在揽风楼里的,但他和赵焕不一样,换而言之,他对赵焕并没有赵焕对他那样的亲密感情。
赵焕在他眼里,是他的救命恩人,兼阿姐的青梅竹马。
因为许多年前,人人都以为小王爷和他阿姐才是一对,他自然也这么认为。
或许他也有些感觉到赵焕的不对,但赵焕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是多了几分依靠,这样潜移默化下来,说是他一知半懂也行,但比起赵焕这样强烈的感情,是绝无可能。
这些年他被赵焕安置在揽风楼里,虽然那地方有些污秽不堪,可他本身并没有吃多少苦,用小阅子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小兄弟,挺单纯挺好骗的。
翰羽的性格就像某些世家公子一样,有着点文人的清高、孤傲,但性格并不复杂,比起一直在底层挣扎的兰卿来说,无疑是天差地别。
他对媚天有些微敌意,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来自于她的身份和他的自我保护。
赵焕曾经与他阿姐被人称为一对,如今他的王妃岂会半点意见都无?更别提还是对着他这个曾经情敌的弟弟,换做他,心里也会有些芥蒂的。
而且他隐隐约约记得,这位王妃娘娘似乎半年前来过揽风楼,当时见过他,虽然她脸上蒙着面纱,但她身边的侍女他还记得。
也就是说这位王妃娘娘明明知道他在揽风楼,还特意去那里,显然就是冲着他去的,虽然不知为何后面放弃了,可这足够让翰羽警惕了。
倒是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赵焕,终于在几天之后为他们正式介绍了一番——他也担心翰羽在王府的生活,毕竟王府后院是归王妃管的,再者王妃如今被封夫人之位,谁敢违背她的话?他生怕翰羽不知真相,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夫人,这便是翰羽,你也曾见过,他是前太傅之子,如今住在王府里,还望夫人多多照料。”
他朝媚天行了一礼,脸上表情十分郑重。
媚天眸光淡淡看着他行完了这一礼,这才把视线移到他身边有些局促不安的翰羽身上。
他比起半年前更多了几分紧张,一张清隽的脸看上去有些严肃。
强忍着心中不适,他抱拳行礼道:“翰羽见过王妃。”
“免礼。”
媚天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便随口道:“王爷怎么不把他安排到自己的院中?”
赵焕脸色变了变,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急道:“夫人,翰羽喜静,还望夫人为他安排个幽静的院子。”
他生怕媚天一时口快,直接将真相说了出来,可翰羽还并没有答应他什么。
“原是这样。”
媚天轻轻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太多情绪,只淡淡道:“那便住在我旁边的叙静斋吧,那里景色优美,十分幽静。”
“谢夫人。”
赵焕带着紧张神色再次感谢她。
倒是翰羽微微抿着唇默默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进了王府之后,倒是发现了一些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的地方。
比如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并不好,他们甚至有各自的院子,或者说,最中央的主院是王妃住着,而王爷住着府东的侧院——这本就够奇怪了,但奇怪的地方却远远不止如此。
王妃虽然与王爷感情不好,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却很平静,都没有过一句冷嘲热讽,仿佛在一个府邸里过着两个不同的人生,又像两个互不干涉的邻居。
安陇还有比这更奇怪的王公贵族家吗?
王府里的仆人甚至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个个安分守己得很,只有翰羽满脑子不解。
可他也知道,他此刻寄人篱下,不该他问的他不应该多问。
媚天秉持着女主人的角色,每过两天就会让人去问一问他的院子里差了什么,需要什么,有什么不便,或者住得舒不舒心,这倒是让翰羽吃了一惊。
这位王妃虽然对他没什么笑脸,可也不曾苛待他,或者说,她待他其实挺好的,王府里也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勾心斗角。
赵焕一日有大部分时间不在王府之中,他的事情便都是这位王妃操劳的,便连他练字的宣纸,她都有派人去府外专门为他购买,生活宁静得有些让他不敢置信。
翰羽就这么在王府中平平静静渡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也见证了王爷和王妃之间完全与外界传闻不同的生活,以及新皇对这位王妃的宠爱。
陛下时常邀她去宫中谈心不说,还大把大把的东西往王府里赐,当然,这不是给河山王府的,而是单独赐予这位王妃的。
他曾经想象中的艰苦全然没有,时日一久,他还能与这位王妃说上那么几句话。
王妃有时会邀他去花园赏花,说是久坐屋中对脊背不好。
翰羽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人家好心相邀,他亦是不好拒绝的。
似乎接触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河山王为何对这位王妃如此敬重,因为你实在无法对这么一个人怒火相向,哪怕两个人感情不好。
时光如流水,缓缓流淌,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
王府中桃花开尽,梨花璀璨,夏日逐渐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