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面无表情,背对着门站着,逆着光,在加上周围静悄悄的环境。
韦氏只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来索命的恶鬼。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韦氏慌乱的想要避开陈嬷嬷的视线,却被陈嬷嬷掐着下巴不得动弹。
“哦?你不知道?”陈嬷嬷的手从掐着韦氏的下巴,变成了掐住韦氏的脖子:“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的手猛地用力:“当初不就是你将孩子从行宫中抱走的么?”
“额——咳——”
韦氏猛地瞪大双眼,脸上迅速充血,她不停的拍打着陈嬷嬷的手,可却因为中了药所以没有力气。
空气在减少,韦氏只觉得眼前金花四溅。
这女人是真的想掐死自己。
“我……说,我……”
脖子上骤然一松,清凉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韦氏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甄氏也瘫软在地上,双目睁大,浑身颤抖,显然已经被之前的一幕给吓呆了,她本不是什么胆大的人。
“那个孩子在哪里?”陈嬷嬷毫无怜悯的踹了韦氏一脚。
“不——我没有!”韦氏大叫起来,她抱住自己的头,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颤抖不已:“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自欺欺人的抱住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就听不见陈嬷嬷的质问。
陈嬷嬷再一次的掐住韦氏的脖子,这一次,韦氏连挣扎都没有了。
眼看着自家妈妈的脸已经泛紫,甄氏忍耐着不适,扑过去将韦氏的脑袋抱在怀里,再也忍不住的大吼道:“你疯了吗?我娘可是你们奶奶的亲娘,你这么对我娘,难道就不怕你们奶奶问罪么?”
“问罪?”
陈嬷嬷被迫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抽出帕子来擦擦自己的手,仿佛刚刚触摸到韦氏是脏了自己的手。
“奶奶该问罪的不是你们么?”
韦氏的身子猛地一颤,她不敢抬头,只敢将脑袋埋在甄氏的怀里。
甄氏却是一脸茫然:“凭甚问罪我们?我可是她的亲妹妹。”
“啪——”
甄氏话音刚落,就被陈嬷嬷甩了一耳光。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和主子互称姐妹?”
甄氏被打懵了。
她只觉得委屈无比,她怎么就不能和甄蛮儿互称姐妹了?她们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不成她当了县主就看不起她们这些血亲了?再说了,她没资格和甄蛮儿互称姐妹,难不成这老嬷嬷和甄蛮儿互称姐妹么?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
陈嬷嬷看着甄氏那愤恨的表情突然笑了,笑的恶意满满:“你知道我为什么禀明贵妃随主子出宫么?”
韦氏又是一颤。
“你难道没发现……主子的脸,很眼熟么?”
脸……很眼熟?
韦氏嗫嚅着双唇,脑海中下意识的勾勒甄蛮儿的脸,可越回忆却越朦胧,她想不起来甄蛮儿长什么样子了,十多年未见,甄蛮儿孩童时期的样子在记忆中早已褪色,前些日子晚膳时,她眼中只有桌上的美食和位高权重的女婿林如海,哪里分得出一丝眼神给那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她……竟然没有认真的看过那个孩子的脸。
“苍天有眼啊,主子竟然和老主子长得一模一样。”
陈嬷嬷的眼圈骤然红了:“这都是报应。”
她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都是报应啊……”
甄妃的一番筹谋,最终一件未成,老天爷开眼,老天爷真的开了眼了。
韦氏懵住了,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老嬷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陈嬷嬷勾起唇,一边落泪一边大笑:“便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陈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把扯住韦氏的领子,将她拖离甄氏身边,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喂了下去:“我记得亲家母是生了四个儿子的吧,还有两个非常聪慧的小孙子,如今已经开了蒙了,对吧。”
韦氏躲闪不及,将药吃进了肚子里。
听见陈嬷嬷说起自己的几个孩子,不由得睁大眼睛。
“你活,他们便能活,你死了……他们得给你陪葬,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你心里清楚的很。”
韦氏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泡入了凉水里。
冷……
太冷了。
陈嬷嬷站起身来,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捏着甄氏的下巴喂了下去。
甄氏喝完后立刻抠喉咙想要吐出来,可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陈嬷嬷冷笑一声,轻蔑的瞥了她们一眼,便端起空荡荡的托盘,起身离开了。
到了门口,门口的家丁还和陈嬷嬷寒暄:“您这是回去了?”
陈嬷嬷和蔼的点点头:“回去了。”
说着,她侧过身将门关好了:“你们可得看好了这里,奶奶虽说不忍心,却也更在意老爷的前程,若是误了老爷的大事,老爷拿你们是问。”
虽说不知道里面的亲家母和老爷的前程有什么关系,好在家丁都是家生子,好处就是听话,连忙点头哈腰:“欸,嬷嬷我们知道了,还请嬷嬷到奶奶面前替咱们美言几句,到时候奶奶跟老爷提上那么一嘴,也是咱们的荣幸了。”
“你们几个都是好的,奶奶记着你们的功劳呢。”
得了陈嬷嬷一句好,几个家丁顿时高高兴兴的送走了陈嬷嬷。
陈嬷嬷回了针线房,继续绣花,只是绣着绣着,眼泪出来了,最终再也忍不住的伏在绣架上无声的落起了泪,口中喃喃着:“主子,主子……”
她虽然一句都没有问韦氏。
可韦氏的表情却已经给了她答案,从贵妃那里看见清阳县主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和密嫔有关系,她们长得那么像,那么像……
司蛮突然捂住胸口,压抑住那澎湃的想要呕吐的欲·望。
“吃颗酸梅。”林如海连忙送上酸梅的罐子,从里面用银勺舀了颗酸梅喂到司蛮口中。
司蛮吃了酸梅,这才舒服点。
有气无力的靠在林如海的肩膀上:“我这都多久没吐过了,今天竟然又想吐,还好你带了酸梅,不然的话可就不雅了。”
“雅不雅都是次要,只要你舒服就行。”林如海动了动身子,让她靠的舒坦些。
前些日子林如海找了个武师父,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武师父后面练些把式,比起几个月前的文弱,如今身子骨已经有力了许多,司蛮这样靠着,若是以前的话,他必定得靠在马车壁上才行。
“还有多久到白马寺?”司蛮撩开车帘子问外面骑马的林忠。
林忠弯下腰,脸上挂着笑:“回奶奶话,再过一刻钟就到了,已经提前通知过住持,那边今日不接待外客,也准备好了禅房,到时候奶奶可以歇歇脚。”
司蛮得了个准信,放下帘子,靠在林如海身上蹭了蹭,眯起眼睛:“我眯一会儿,到了喊我。”
“行,你睡吧。”
林如海伸手圈住她的肩膀。
司蛮只觉得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白马寺,迷迷糊糊的被喊醒了,跟着林如海身后下了马车,然后就被送入了禅房,司蛮看着眼前熟悉的禅房,不由得吁了口气,似乎天下的寺庙禅房都长这副样子。
她摘下帷帽,吩咐云挑:“给我理一下头发,等会儿得去前边给婆母立长明灯。”
云挑连忙净了手来给司蛮梳头。
林如海则在前面和方丈说话,等了一会儿,看见司蛮已经整理好了过来了,才停住了说话,等司蛮靠的近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司蛮的腰背,这是在家中习惯性的动作,等做完了,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家中,而是外边,这样的动作已经显得孟浪了。
司蛮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十分坦然。
反倒是方丈察觉出了林如海的不自在,笑了笑,打了个佛竭:“阿弥陀佛,贤伉俪夫妻情深乃是好事,檀越不必多虑。”
林如海闹了大红脸。
司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过她不害羞,反而捂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随着方丈进了大雄宝殿,先上了香,然后又去立了长明灯,司蛮从云挑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方丈身边的小沙弥手中:“这是两百两香油钱,用以修缮寺庙,布施穷苦百姓。”
“阿弥陀佛,檀越大善。”
“我也曾是佛门中人,如今虽然还俗,却也供奉佛祖,一心向佛,阿弥陀佛。”
方丈早已知晓司蛮曾经的身份,再打佛竭时已经亲近了几分:“早闻居士之名,今日得见,还望有机会能与居士探讨佛理之说。”
司蛮欣然应允。
住持得了香油钱,又见到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县主居士,连忙吩咐膳房做了素斋。
得了住持特殊待遇的司蛮高高兴兴的回了禅房,吃了顿可口的素斋,还在禅房小憩了一会儿,另一边的林如海,跪在自家母亲的长明灯前,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司蛮的好话,又求母亲与林家的列祖列宗说说,保佑这个孩儿安然降生,保佑司蛮平安喜乐。
等从长明灯那里出来,就看见林忠在外边等着。
看见林如海出来,林忠连忙凑上去,附在林如海耳边小声说道:“海棠苑那边有了异动。”
海棠苑便是关押韦氏母女的地方。
“先是奶奶身边的陈嬷嬷去了,后来去的则是几个洒扫上的婆子,不过被拦住了,出来后就被我们的人摁住了。”
林如海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还有陈嬷嬷的事,陈嬷嬷可是宫里的人。
“陈嬷嬷那边先别动,使人盯着,那几个婆子给我绑了关起来,等回去了老爷亲自审。”
“是,大人。”
林忠转身走了。
林如海回了禅房陪司蛮午睡。
等他们醒来后,住持来了,司蛮便和住持讨论佛理。
林如海起初听了还有点意思,后来林忠时不时的来找,司蛮觉得他烦,就把他赶出去了,只留了几个婆子和云挑云嬉在身边陪着,又讨论了一会儿,住持起身告辞,司蛮舒了口气,让云挑拿了点心,坐在走廊上一边看着院子里的松柏,听着周围的鸟鸣,怡然自乐。
可谁曾想到,不过半个时辰,天就黑了,随之而来是呼呼的大风。
“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司蛮被丫鬟们扶着起来。
“奶奶回屋吧,外头起风了。”云挑有些担心的看着天空,只见大片的乌云聚集,远远的还能看见电蛇在云中穿梭:“怕是等会儿还有大雷呢。”
司蛮点点头,连忙回了房。
“轰隆隆——”
雷声很快开始轰鸣。
林如海还没回来,司蛮坐在屋子里,黑乎乎的,云嬉连忙去找烛台点火,等晕黄的烛火点燃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
“老爷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把院门关了吧。”司蛮看了看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