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虚界历闻·飞升杂录》中记载,自开天以来,每有修者飞升上界,皆有异兽相伴。初时众修者皆以其为吉兆,接引圣光映及全界,上界混沌灵气下涌,是为一派祥和。
然自万年前始,忘虚界灵气日渐稀薄,修者众而增补少,气运机缘不可多得。
为平息众多流言揣测,各宗大能竞相遁至东海查探,引出妖兽截流之论。
此后,猎妖之风于宗门世家兴起,以异兽青龙为甚。
忘虚界南境,青洲。
天际降下炫目的七彩光柱,上界混沌灵气下涌四溢,引得地面修士纷纷抬头。
“是飞升!有大能飞升上界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顿时传遍整个青洲,就连闭关不出的老怪也得到感应,直面圣光以求有所顿悟。
混沌灵气化作灵雨降落,众修越发欣喜,因为能化作灵雨的灵气必然十分浓厚,有不少甚至当街坐地修炼。此番灵雨定然能滋补忘虚界,催生一大批修道者。
灵气翻涌之间,隐约出现一道暗色的异物,因着灵云的遮挡,若修为不够自然看不见,可忘虚不乏化神期以上的老怪,只肖一眼,他们便能看出此物的端倪。
那是条青龙。
果然,各大修仙城内传出的清音鸟鸣印证了少数修士的猜测,一时间各洲化神期修士纷纷遁往东海。
青洲世家闻氏议事厅。
闻不见蓦然从账册里抬头,一双黑眸犹如急电,震得堂下阵阵发抖。
“你们可听见异动?”
其中一个堂口管事小心翼翼开口:“约莫……是有大能飞升上界,似乎听见城内响起清音鸟鸣,多半是有异兽作乱……”
一句话用了三个不确定,可见他对堂上之人的惧怕。
闻不见多年前神识受损,这些年并未养回来多少,是半个瞎子。此时听见旁人说有人飞升,也不见他有多兴奋,反而眉心越皱越紧。
片刻后:“你们等着,我去后山看看。”
说着人便已经不见了,留下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闻氏后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叫吟龙谷。并不是因为有龙才叫这个名字,而是每有风起,谷里总会传来类似龙吟的吼声。
山谷直通南境第一大秘境——青渊秘境,境内稀有矿物灵植丰富,开境事宜一直由闻氏与忘虚界第一剑宗,天阁剑宗把持。
闻不见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他刚才听见了一声龙吟。不是飞升异象里传来的,而是后山。
谷里此时并未起风,越发显得刚才的龙吟不同寻常。闻不见并未放出神识,他也放不了,只能听音。
隐约有一阵器鸣从深谷传来,他常年与剑宗打交道,自己也是个剑修,极为断定这阵嗡声是器鸣,而且极有可能是剑。
闻不见抬脚要去查看,不料却被头顶一声痛苦的龙吟打断。他仰头,只看见灵云幻像里似乎夹杂着一片血色,再多便看不清了。
不过,这等事发生的并不少,不用看清也知道发生了何事。是有意图截流的青龙被诛。
闻不见向来不管这些,收回视线继续往里走。不等他找到源头,深谷处也传来一声龙吟,紧接着便是炫目的灵光冲天而起。
光柱直冲云霄,整个青洲都清晰可见。这等异象竟然还引发劫云,不肖片刻,整个吟龙谷都被阴云笼罩。
闻氏前院宗祠。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劫暴雨,此时看管的护院大半被调往后山,只留一个正在廊檐下瞌睡的白胡子管事。
也不能怪这管事擅离职守,只因闻氏宗祠外有单独的禁制封闭,除了特定的玉牌能解,非闻氏血脉不能进。谁也不会冒着丢命的风险擅闯此处。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这个例外便是闻放,闻氏此代嫡系唯二的公子之一。
他之所以会躲躲藏藏出现在仪门,全是为了将怀里的大氅送进享堂。
闻放偷瞄片刻,忽然从脚边捡起一块碎石,掐念一句法诀,手里的石头就化作了只壮硕的灰鼠。他放手让灰鼠慢慢爬上那管事的膝盖,吱吱乱叫。
不过一会儿,廊檐下果然响起惊恐万分的惊叫声:“哎呀呀!救命啊!有灰鼠啊!”
管事只知道害怕,哪儿还有功夫去看它是真是假。见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只得慌乱奔出去。
调虎之计得逞,闻放先是捂嘴笑了两声,然后才不紧不慢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享堂。
才刚踏进堂里,闻放就被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他本是单火天灵根,若是平时才不会惧怕这点冷气,他惧的是跪在堂中灵牌前的冷肃少年。
“哥……”闻放小声试探,祖宗牌位在上,他还不敢大声喧哗。
堂中跪着的少年正是闻放的大哥,闻氏此代嫡系的长房嫡长,闻声。明明没有旁人在场,少年依然背脊笔挺脚尖扣地,丝毫没有懈怠。
“哥?”闻放又叫了声。没有得到回应,三两步跨至闻声跟前坐下,看见他眼睫眉梢上挂着冰晶,幽幽叹了口气:“哎……罚跪也能入定,绝了……”
闻声是异冰天灵根,修炼起来总跟个冰雕也没两样,冻人得很,也难怪闻放刚进来还打了个哆嗦。
此时离得近了,闻放越发觉得冷。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吸着冷气把带来的大氅撑开,转手盖在闻声肩上。
低头留意到闻声膝盖下并没有东西,闻放转摸几圈,又从香案下拉出三个蒲团,两个给闻声垫上,一个放自己屁股底下。
“嘶……看今天这个势头,”闻放望了眼外头的雨势,从胸口掏出一块面饼,嚼了两口含糊不清地嘀咕,“应该是已经找到了。”
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闻放又看向身边纹丝不动的闻声,眼神忽然变得晦涩不明:“不过哥你放心,他们对你做的一切我都会替你讨回来,是你的东西,谁都不能抢。”
话音落下,他的灰眸又立刻恢复一片清明,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一个面饼下肚闻声还没有醒,闻放索性枕着蒲团躺了下来,躺下之前还装模作样对着列祖列宗告罪,结果不出几息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到天都亮堂了,暴雨已经过去,刺眼的阳光从窗缝里直直照进来。
闻放动了动,发现身上有什么东西掉落,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拿过来的大氅。想到什么转头,果然见一旁的闻声已经不在,地上的蒲团也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真是不够义气!竟然丢下我自己跑了……”闻放嘀嘀咕咕也赶紧起身。
闻声去了哪儿呢?
他去了后院的经房,闻不见有事找他,一早就让人解除了他的禁足。
“二叔。”闻声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他是嫡长,下头有一众弟弟妹妹看着,从未在长辈面前做出失礼之事。
闻不见看见跟前立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面容虽然不清却身姿板正,面色当即舒缓许多:“可知错了?”
闻声又是一礼:“侄儿知错,绝不会再纵容旁人擅闯秘境。”
“此事是闻放挑起,我却只罚你,你可对我有怨言?”
“不敢。”闻声不卑不亢。
“是不敢,不是没有。可见你对我还是有诸多不满之处。”闻不见素来严厉,此时也是不苟言笑:“你不只是闻放的大哥,更是你这代闻氏后辈的嫡长,所言所行皆是我闻氏公子的风仪,旁支的表率!”
闻声眉眼低垂,始终一言不发。
闻不见似乎也觉得的自己太过不近人情,怕伤着闻声,缓了缓又道:“若那日没有旁支的叔伯过来,我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擅闯秘境的事你们兄弟俩也没少做……”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无奈:“算了,你若保证不再犯,这件事便到此揭过。”
闻声保证:“侄儿闻声在此立誓,今后绝不当着旁支叔伯的面纵容闻放胡来,有违此誓任凭发落。”当着面不胡来,背地里就说不准了。
“你!”闻不见当然听出来。
“噗嗤……”房梁上响起一声嗤笑。
闻不见气极,掌风如穿云之箭直冲房顶,只听噗通一声,碎石瓦片掉落,地上便多躺了一个人。
“呸!呸呸……”闻放挣扎起身。
闻不见冷哼一声:“跪下。”
“哦,”闻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跪地,还不忘去揪身旁的闻声,“二叔让跪下。”
“又想拉上你大哥?我说的是你!”
“哦,好的好的。”闻放不敢放肆。
没想到话音刚落,闻放身边的人便矮了一截,是闻声自己跪了下来。
他襟前蔽膝微卷,两膝便相继落地,跪定之后衣襟不乱,一举一动皆是大家公子风仪:“闻声愿代弟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