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如此迅速的动作,裴听颂心里反倒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最后瞟了一眼自己发出去的话,把手机扔进口袋里,黑着一张脸关上车门,吊儿郎当在最后头走,嘴里还抱怨程羌,“着什么急,赶着投三胞胎啊。”
回到公司,还来不及休息一会儿,他们就被叫去和其他成员一起参加新专第一轮deo曲的筛选。大家一聚到一起,顷刻间氛围就变得吵吵闹闹,凌一拉着方觉夏给他吃自己新买的零食。
但他的感觉还停留在那辆车里,在里面他还握着手机,看着裴听颂发给他的消息。
洋桔梗。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印象中的裴听颂永远是用敌对的姿态面对他的,所以他下意识也会避让。
可他现在竟然开始夸他了,没错吧,那应该算是夸奖。
这让方觉夏很不适应,裴听颂这个人毫无规律,令他找不到应对他的方法。
但他心里腾升起一股轻微的愉悦感。方觉夏不是迫切期望得到被人夸奖的人,相反的,外界对他的评价大多都影响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他的内在世界稳定自洽。
所以当他的心情被裴听颂简单的几句话影响的时候,方觉夏觉得不可思议。
“都到齐了吧?”陈正云坐下,“那我们开始吧。”
第一轮交上来的曲子除了贺子炎提供的deo,还有公司买的曲,一起初筛一遍。一张专辑的选曲要考虑诸多方面:和专辑概念的匹配度,风格的多样化和一致性,还有舞曲和抒情曲的平衡等等。
方觉夏有些犹豫,他手里有只自己创作的抒情曲,但他不确定是否符合新专的概念。毕竟是第一次尝试作曲,不像本就是强项的唱功和舞蹈,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自从deo出来他就一直带着u盘,本想私下找老板或作曲家讨论,听听建议,可他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新增那么多行程。计划被打乱,一转眼都开始选曲了。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因为各自行程轮轴转的队员齐聚一起,虽然辛苦,但为了新专,大家也都乐在其中。这是他们第一张全程投入到制作的专辑,意义非凡。
裴听颂在拍杂志的间隙补了觉,开会还算清醒。他瞥了一眼方觉夏,不料却发现他在走神,这很反常,按照平时方觉夏应该是最认真的才对。
奇怪。
越是古怪他就越是想要观察。
老板听过几只曲子,“这几首都不错,第二支和第三支deo作曲上没什么亮点,编曲估计也很难救回来,先ass掉,其他的待定放到第二轮。这次非主打也会好好推广的,大家放心。小程,还有吗?”
“第一波选曲还有一首。”
“什么风格?”
“rb抒情曲。”程羌说,“这个作曲家还挺厉害的,写过几首大热ost。”
裴听颂发现方觉夏的手指似乎捏着一个小小的方形金属制品。他身体前倾,是很明显的行动讯号。
“这张专主打电子和舞曲的话,抒情歌的部分得控制在一到两首。不能太多。”
方觉夏的手攥紧,收回。
裴听颂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动作。他转了转手里的笔,眼神依旧落在方觉夏身上。
会议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大家的精力都到了极限,坐上保姆车回宿舍休息。平时精力最盛的凌一这次也是问了两句他们拍杂志发生的事就困到睡着。自从方觉夏和裴听颂开始营业c,两人连保姆车的位置都挨到一起,好保证日常直播里的出镜。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程羌一个个叫醒睡得正香的成员,就跟叫醒一窝小奶狗似的,当然这里面混了只狼崽子。
“……到了?”
“这么快啊~”
“啊睡得脖子好痛……”
“我在哪儿?这是哪儿……”
大家陆陆续续下了车。方觉夏先起身,拢着外套向车外走去。裴听颂也准备出去,不经意间瞥见身边座椅上遗落了一枚金属u盘。
集体住宿只有两个卫生间,不太方便,方觉夏抓紧时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裴听颂独自一人坐在客厅。
他要洗澡吗?
方觉夏想了想,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自己拿着毛巾擦了下头发,准备回房。可当他刚把手放在房门把手上,一只手掌就按住了他的门板。方觉夏回头,才发现裴听颂已经从身后把他圈住了。
“怎么了?”他语气平淡。
裴听颂伸出右手,一枚u盘摇摇晃晃,吊在他眼前,“你落东西了。”
方觉夏眼神出现细微变化,草草说了句谢就想去抓,可裴听颂更快一步,将u盘收回手心,笑起来,“想要?求我。”
他们已经突破安全距离。
方觉夏湿着头发仰头看他,熟悉的眼神再次出现,“不想要,你拿走吧。”
果然,裴听颂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是他自己想太多,被他采访时的巧言令色迷惑了。
裴听颂突然间兴奋起来,因为这是方觉夏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外强中干的一面。他在逞强,在说气话。
“你怕什么?”裴听颂勾了勾嘴角,故意压低声音,“不就是曲子吗?”说话间,沐浴露的香气扑了满怀,很干净的气味。
方觉夏一下子皱眉,“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啊,你开会的时候就握着不放,犹豫了这么久。”裴听颂继续猜测,“不光是deo,我猜应该还是首抒情曲。”
方觉夏觉得好气又好笑,每次自己没底气的时候都落到他手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果然,他还是应付不来裴听颂这家伙。
两人对峙间,主卫里传出凌一的声音,“觉夏!我忘拿睡裤了,就在我的床上帮我拿一下吧!”
“随便写的,你要听就听好了,听完还我。”方觉夏转身打开房门,没有再继续跟他纠缠。反正裴听颂不过就是听一听,再嘲讽几句,也没什么大损失。
砰地一声。裴听颂就这么被拒之门外,本来他想着方觉夏只要说一句软话他就立马还他,谁知道会这样。盯着门板,裴听颂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翻车感到困惑。
这还真是根硬度非常高的树枝。
这不是洋桔梗,是实打实的草原龙胆。
不,冰川龙胆。
在获得了屡次碰壁的战绩之后,裴听颂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对碰的信心,反而更想摸清楚方觉夏究竟是个什么脾气。
他的好奇心在逐渐靠近的关系里愈发扩张。
帮完凌一,方觉夏坐到书桌前翻开数独本,连续做了两张,但心情却没有想象中平复得那样快。方觉夏很少出现无法对自己的情绪复盘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气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他察觉到自己变了。就像是一个被打破了平衡的稳态,熵值在不断地增大,开始趋于随机。方觉夏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随机,喜欢稳定的自己。
他思索着原因,一个一个排查开来,只剩下最后一种——他错误地以为裴听颂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破冰,事实并非如此。
沉浸在思绪中,笔尖在本应填写数字的空格处渗透墨汁。黑色沿着纤维的轨迹不断舒展,直到微信提示音响起。
[kaleido裴听颂:分享视频。]
方觉夏觉得奇怪,点开来看,竟然是白天参加外景拍摄的他。只不过这很明显是手机录下来的,并不是官方拍摄视角。
录像中的他原本安静地躺在雪地上拍摄特写,等到林墨喊了ok拿着相机离开些距离后,他便立刻坐起来,晃了晃头上的雪。雪花从蓬松的发丝上扑簌落下来。画面中的那个自己鼻尖发红,双手捧在面前呵气取暖,笑得很灿烂。
外放中方觉夏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不是很清楚,于是靠近到耳边。
“冻傻了吧。”
是裴听颂的声音,很轻,是他偷拍时的自言自语。
“笑成这样。”
他退出了那个视频,也退出微信,将所有应用后台都向上滑出清除,快速关掉台灯上了床。
过了十分钟,是的,他心里的小时钟很确定地告诉他是十分钟,方觉夏再一次打开了手机。
一束白色冷光悄悄扒开黑暗的空隙,他的胸膛也敞开一条小缝,露出里面动得鲜活的心。
隔着一面墙壁,裴听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啊等啊,等到最喜欢的书都变得索然无味的时候,他等到了一则消息。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听完请给我建议。]
他忍不住笑出声,还把这个小冰块发来的七个字默默念了一遍。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硬邦邦的,他甚至能想象得到方觉夏打出这句话的表情。
正准备回复,那头又一次发来消息。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不许再偷拍我。]
裴听颂啪嗒一下合上了怎么也翻不了页的书,仰头躺在床上,把对话框里传送过去的那个视频又一次打开,重新看了一遍,笑着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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