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娘慢慢收好妆奁,走到窗前坐下。桌上有一封没写完的信笺,她提笔又放下,小心斟酌词句。
“王兄,这花街柳巷的太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郑煜在平康坊门牌前听下脚步。
“哎,郑兄,刚在马球场可是说好的,这场马球我赢了,你请客,地方任我选。”女扮男装的佳人挑眉看向郑煜。
郑煜摸了摸鼻子,朝阳公主应当厌恶走马章台之辈,而他在这条章台路有太多红颜知已了。
“郑兄,我听闻这高阳楼与尊府有些故事,不如我们就去这高阳楼可好”男装佳人笑着问。
当着儿子说父亲外室的出身,语气还颇为轻佻,简直无礼。
“抱歉,我失言了,有口无心。”男装佳人拍了下额头,一副懊恼的样子,然后笑吟吟的说道,“郑兄,我们去高阳楼可好”
庆国公府,郑蔷来到孤山馆的时候,郑照正在画兰花。
“画眉有益于画兰”郑蔷捂嘴偷笑,“要是外面的文人墨客听到三哥哥这话,一定觉得匪夷所思。”
“画眉和画兰是最像的。”郑照挥毫运笔,浓墨干笔擦出的飞白线条,“它们都只需要两点,线条行法体势和墨色浓淡变化。”
“三哥哥说得有理。”郑蔷点点头,吩咐丫鬟道,“回去把早前夫人给的素白团扇取过来。”
“不画。”郑照放下笔。
“三哥哥”郑蔷没料到他会拒绝自己,他给自己画个扇面,自己出去炫耀走动,一个扬美名,一个扬才名,这桩买卖可比画眉还互利互惠。
郑照在画卷上提字印章,头也不抬的说道“兰蕙不适合,哪天画蔷薇可送四妹。”
郑蔷笑道“若送了我蔷薇,那三姐的蘅芜,五妹的菱花都该送齐。”
“三妹来了这么久,该说到来意了吧。”郑照把画交给翠安,“拿出去烧了。”
“少爷这卷画盖了章啊”翠安道。
“嗯。”郑照拿起印章盖在宣纸上,“这章不好看,反而毁了画。”
见翠安携画离去,郑蔷道“三哥哥,你可知这京中最时兴的眉是什么眉吗”
“什么眉”郑照端详自己的印章。
简单的郑照两字,转折死板,线条横平竖直,边框故意做成的残破。这是很规矩的一个章,但盖在画上连画都不好看了。
“庆眉”郑蔷发现三哥心不在焉,夺过他手里的印章,藏在自己的身后,“就是三哥哥给蔷儿画的眉,连我们府里的丫鬟都这么画眉。”
郑照没管印象,只看向窗前的半莲,果然她画的眉与往常的不同,甚至丑了许多。
若无笔力又不肯花时间,这样画眉还不如平常的远山眉。
“好看吗”他有些疑惑问道。
郑蔷把郑照的印章拿在手里玩,随意道“当然好看,我两次去勋府那些婶子嫂子都问我这眉毛怎么画的。”
郑照摇头,又问道“她们画得好看吗”
郑蔷笑得狡黠“好看肯定是没我的好看,但她们都觉得比之前的好看,还问我这眉黛胶如何制我当时就说了,这是三哥独家秘方,她们就没好意思追问。”
郑照想了想道“若她们再问,你可以告诉她们。”
“我们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眉黛胶,就这么白白的告诉她们啊”郑蔷舍不得。
郑照道“眉黛胶顾名思义,制法简单,你不说,别人早晚也会弄出来的。”
郑蔷接道“不如送个人情我明日先同母亲说,然后再去勋府,等过两天该知道的差不多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翠安回到了屋里,她先回了烧画的事情,然后说道“我正遇到夫人房里的璎珞扣门,她说夫人请少爷姑娘过去主院。我多问了几句,好像是二少爷回来说了什么,老爷怒气冲冲的要打四少爷板子。”
郑蔷皱眉道“他又做了什么蠢事连累人”
翠安不敢回话,只和其他丫鬟们一起给郑照换衣服。
月色如洗,主院里哭嚎声不断。
“还不快去把姨娘扶起来。”夫人宁氏站在郑祯身边,对左右丫鬟们说道。
“我不起来,老爷你要打就打我,看在这二十年情分,求你饶了炽哥儿吧。”周姨娘抱着郑炽不肯挪动。
郑祯冷笑道“别提这话,你若没生出这孽障,倒不会有今日之事。”
他说着走到周姨娘身前,一把踹开了她,吩咐掌板的小厮道“给我打死这个不肖子。”
板子又快又狠,郑炽裤子上都是血渍,他被堵住嘴一句话都叫不出来。
郑照和郑蔷一进门就看见了这场面,众人要么忙着扶周姨娘,要么忙着劝老爷,没人注意到他们。
孙姨娘偷偷往右边指了下,郑蔷拉着郑照就往右边走,只见郑煜坐在椅子上,手不住开合扇子。
“二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郑蔷小声道。
“我今夜去了高”郑煜看了眼郑蔷,转而说道,“四妹妹你去找三妹妹吧,她在母亲那儿。”
郑蔷道“我不去那边,二哥你说吧,我堵住耳朵。”说完背过身双手堵住耳朵。
人群里孙姨娘看了过来,郑蔷眨眼笑了一下。
这太是掩耳盗铃了,郑照低下头问道“可是和那位公子有关。”
郑煜点头道“我马球输给了王公子,她要去去高阳楼,我便和她一起去了。高阳楼新排了一曲鹧鸪天很不错,王公子也很开心,她提议把舞娘找过来陪酒,我一时有些忘形就答应了。谁知那舞娘是我旧相识,上来就说些有的没的话。王公子没说什么一直看着我笑,我心里悬了起来,连忙把人赶走了。”
他把扇子攥紧,咬着牙说道“王公子见我这样又和颜悦色的,我本以为这诗过去了,哪想出门前有个弹琵琶的妓子跑过来塞给我一封信,说她跟我庶弟有旧交情,要我帮忙转交,王公子听瞧见这事一下子又冷言冷语,说什么亲兄弟同穿一个靴子也无妨。之前进高阳楼她也这样,好像是故意的,这种风流韵事恶心到了她,她用就这件事恶心回来。”
琵琶高阳楼
郑照看向那边的哀嚎,皱眉问道“二哥怎知那妓子找的是四弟”
“我不知,我还信封都没看。”郑煜从袖子里拿出信放在桌面上,“我一进门就遇到父亲,他闻到我身上酒气问我去了哪儿,我只能说出王公子的事情来,提到这封信他就让人捆了四弟过来。”
郑照看向那边的哭嚎,他对老爷说的时候应该隐去了舞娘的那段,那他对自己隐去了哪段
郑照闭上眼睛想了想。
之前进高阳楼风流韵事
隐去的是王公子在进高阳楼前讽刺了拂娘当外室的事情
那估计老爷见了自己也气不打一处来。
郑照拆开信,笑了,信是给他的。
“老爷,老爷,不能再打了,要打先打死我吧,炽哥儿死了我也不能活,打死我吧”周姨娘不顾丫鬟们搀扶,爬到在老爷膝前苦求。
郑照一目十行看完信,然后叠好信放回信封,他需要在周姨娘喊冤之前,先拿着这封信认罪。
“二哥,虽是求亲,但总要共度一生,兄长伏低做小并不甘心,这亲值得吗”
他临走前对郑煜说道。
紫宸殿外,短兵交接。他的两个叔叔率领部下正在厮杀,争夺走进殿内的权力。斗了七八载,胜败在此一举。谁走进来,谁就能篡改遗诏,谁就是嗣皇帝。
天色昏暗,郑照起身点燃了一盏红烛,静待殿外尘埃落定。
“王爷”
“安王伏诛,尔等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三王爷死了,三王爷死了”
三叔郑照拿着烛台的手颤抖了一下,红泪滴落在银盘外,污了蛾黄的衣裳。三叔喜欢秋天去打猎,他第一次骑马就是三叔带着的,马蹄踏过秋草,弯弓逐鹿。
现在三叔死了,郑照看向门口,等着五叔走进来。
祖父一直不喜欢五叔,因为五叔总是笑得像个弥勒佛,太和善了,不禁令人猜疑私底下包藏了祸心。可是为了朝堂上的制衡,五叔还是祖父晚年最重用的儿子之一。
“去迎宁王殿下”殿外兵荒马乱,一队队士兵明火执仗,照亮了半边天。
五叔的封号是宁,因为四叔夭亡,这个“宁”的封号其实是接在三叔的“安”后面,取意于鼎业永安宁。听说御花园那棵折断柳树,就是当年三叔和五叔一起找蟋蟀弄断的。
紫宸殿内黑魆魆的,只有郑照手中护持的一豆灯光。殿门不知道被哪边的人推开过,白天还不觉得有什么,晚上夜风冲撞进来,吹得纱幔乱飘,满室冰凉。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金丝双兽靴子迈过门槛。
靴子底下犹带着血迹,踩过地面留下祥云纹。
“皇侄。”男人低头扫了一眼跪坐地上的他,没多做理会,只一撩下袍跪在御床前
进来的不是三叔,不是五叔,而是因战受伤而休养五年不问朝政的大伯。
原来大伯赢了。
“安王、宁王举兵作乱,儿臣已讨而诛之,请父皇瞑目。”魁梧的男人对着御床尸骨已寒的的老人说了一个谁也不信的谎话,门外却传来士兵们齐齐的恸哭声,如山崩般压迫空气,好似演练过一样。
哭丧的流程走过一遍,父子情深也到了时限,忠靖王爷站起身,虎目直视着郑照。
“皇侄,先帝遗诏在哪儿”
“没有遗诏。”
郑照抬头看向自己的大伯,在他尖锐的目光下重复道“祖父没有遗诏。”
“呵。”忠靖王爷冷笑一声,似乎不屑逼问真假与否,从袖中掏出一个黄绢丢到他身上说道,“那明日早朝就读这个。”
郑照捡起黄绢,在忠靖王爷的注视下读了起来。黄绢上密密麻麻千余字,但其实漫卷都是四个字改朝换代。
黄龙元年七月十五日。
朝阳出阊阖,鸟雀在檐角叽叽喳喳。一个面生的大宫女正洒水到地上浥湿灰尘,她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孝服的小太监,不断的扬起扫帚,全然没理会缟衣黄里的皇子龙孙。祛除掉了宫中旧日的晦气,才好迎新主人。
郑照走出宣政殿,迈步穿过含耀门,随手折下一枝宫墙柳,把玩着朝紫宸殿走去。到了西偏殿前,他把柳枝递给候在门口的小太监,转身看向后面,那是一队从宣政殿门口就跟着他的禁军。
美其名曰护送,其实上是押送。
“里面也要跟进去”郑照边问边挽起缟衣的袖子,动作潇洒坦然。
这缟衣并不合身,乍看之下还有些寒酸,与郑照金尊玉贵的身份截然相反。可他肤色如玉,在晨曦的映照下,微微泛着润泽的光,这点只有养尊处优才能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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