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燕双飞,进了兴化寺,郑照问僧人借了把油纸伞,撑着伞看寺前的铁狮子。
铁狮子高一丈七尺,长一丈六尺。它身披障泥,颈间毛发旺盛垂在胸前,威风凛凛的样子。而背上负的莲花纹巨盆,和头顶依稀可见的狮子王三字,都表明了它的身份,文殊菩萨的坐骑。
兴化寺供奉的就是文殊菩萨。
僧人见他看铁狮子,便在檐下道:“这是五百年前周朝皇帝北征是时罚罪人铸造的,狮子腹内还刻有金刚经,用以镇州城。”
周朝三百年,只有一任皇帝率兵北征过,那位皇帝既不信佛也不信道,还在举行佛道辩论大会后,没理会输赢,直接把两家全赶回家还俗。这种皇帝怎么可能罚罪人铸此铁狮子?
郑照看向这只铁狮子,它镇守在这里几百年,风雨侵蚀,饱经风霜,兴化寺的僧人换了无数,对着它晨钟暮鼓的作息,自以为知道却实际上不知道。
它的来历早就湮灭在时光倒影中。
雨渐渐停了,郑照收起伞,鸟雀飞下到僧台啄,铁狮子无法抖落身上的雨滴。
“表哥。”醇娘从廊下出来,下雨时她一直在和僧人聊天,此时笑语盈盈,应该是知道了想要的消息。她笑着走到他身边说道:“僧人说马骝山后面的山洞里住着一个女道士,但他们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想去看看。”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郑照把伞还给僧人,“听说兴化寺素斋不错,今夜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去吧。”
醇娘道:“好的,我去和知客僧说一声。”
“施主且住。”拿着伞的僧人说道,“敝寺客房少,已经被赵家的人占去了大半,加上原来就住着施主,就只剩下一间房了,而且已经有一位施主住下了。”
醇娘笑着道:“小和尚,真没房了吗?我们少不了香火钱。”
僧人摇了摇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敝寺只有一间客房了。”
郑照看向醇娘说道:“我们明日再来也不迟。”
“表哥绕了我,我可不想再骑马了。”醇娘眨眨眼睛,走到僧人身边,“你去问问那位,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
僧人双手合十,无奈的去了。
见他离去,醇娘才感慨似的说道:“赵家人好大的排场。”
雨后草木新绿喜人,这时楼阁处突然传来的暮钟声,郑照突然觉得山寺门前逢暮雨,也不是特别的不好。
“表哥,你去哪儿?”醇娘看他往寺里走便问道。
“去看驴。”郑照道。
狮子是死的,驴是活的,铁铸的死物有神气,那只倔驴更有神气。
醇娘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无聊的在寺里打转。寺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和尚,她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又知道那女道士是云鹤派的传承,以何仙姑为尊者。前朝也就是大周的时候,那个领人造反的莲花教就是它的俗门分支,到了本朝后,莲花教没有了踪迹,它的道门正支也只躲在马骝山里。
“我听住持师伯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就在后山见过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女人,我师兄上个月见过她,那女道士好像是不会老一样。”
醇娘揉了揉小沙弥的脑袋说道:“也许是两个人呢,你们都没近前看过她的相貌,是师徒二人也说不定呢。”
小沙弥熟悉的躲开摸他头的手,小声的说道:“她不下山,又没有人上山,哪里会有徒弟?”
“她们如果夜里下山,你们又怎么次次都看到?”醇娘站起身说道,“你们师兄弟既然总有人看见她,就说明她不是山精石魅,她也要出来活动活动的。”
关于那女道士的事情,和尚们知道的,醇娘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就随意闲聊起来。至于自尽的女道士是不是后山的那个?明日便知道了。
“施主,姜施主同意了,小僧这就带你去客房。”拿伞的僧人回来了,说完顺手摸了下小沙弥的头。
小沙弥捂着头跑开,连醇娘给他编的蚂蚱都不要了。
“干什么总摸我!”
拿伞的僧人对醇娘歉然合十,然后左右看看,问道:“另一位施主在哪?”
“在看驴。”醇娘道。
“啊?”僧人一脸疑惑,将信将疑的跟在醇娘后面走,直到瞧见一青衫公子坐在长着苔藓的岩石上看驴吃草,才发现这不是禅机谜语,而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在看驴。
“表哥?”醇娘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
郑照闻言未回头,仍是看着驴子道:“早先中原是没有驴子的,《史记》还称它为奇畜,只有世家大族才养得起驴子,学驴叫也风靡一时。”
人们都知道博望侯开远夷,通西域,羡慕他扬威于外国异邦的绝世功劳,却很少注意到当时有骡驴骆驼,衔尾入塞。这些骡驴骆驼到底改变了这片土地的什么?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
醇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驴子过去高贵的身世,只说道:“客房可以住了,我们走吧。”
郑照笑笑,起身拂走衣裳上的灰尘,看向驴子说道:“驴兄,明天再见。”
刚走了两步,腹内饥饿,他不禁又回头看一眼悠闲吃草的驴子,啊,驴肉火烧也是真的好吃。驴子感受到了一阵恶寒,停下嚼草,抬头瞅了瞅三人,然后转身对着醇娘一脚就踢过来。
“啊!”醇娘躲闪不及崴了脚,还好郑照拉了她一把。
“你个死驴,早晚剁了你吃肉!”醇娘揉着脚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对郑照,“表哥这驴跟我八字不合,回去卖了它吧。”
郑照看了眼气得呼哧呼哧的驴和气得哼唧哼唧的醇娘,也不知该对谁愧疚,把人扶起来打圆场道:“在寺里面崴脚算有佛缘,当年佛祖躲山上掉落的石头也崴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