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给他当小老婆。”
盈袖俏脸微红,一把夺走柔光手中的碗,手虚盖在肉上,啐了口“你这尼姑嘴里好不老实,吃我的肉,还要下我的脸。你胡说什么呢,谁要给他当小老婆。”
柔光一愣“不当就算了,你为什么要生气,还连说两遍。”
“我。”
盈袖登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见柔光恋恋不舍地瞧了眼羊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起身走到门边,抱着头蹲了下去,时不时地左看右看,目中似有惊慌,不知在防备谁。
盈袖叹了口气,重新舀了半碗热肉,往上面洒了些芫荽末儿和葱花,笑着端过去,递给柔光,抿唇一笑“对不起啦,我并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蹲下,我嫂子在家时告诉我,姑娘家吃完饭就躺就蹲,肚子就会鼓起来,特别难看。”
柔光接过碗,闷着头咥,吃得很快,没几口半碗肉就吃光了,在吃的同时,还特别警惕地四下看。
“你干嘛要这么小心吃东西?”
盈袖掩唇轻笑,促狭道“我又不会和你抢。”
柔光用手背抹了下厚嘴唇上的羊油,小眼睛眯成条缝儿,使劲儿想,过了好久,才道“那时候贫尼在瓦市里当人猴,客人们总是会拿吃食砸我。他们叫我捡果子吃,可又会拿石头砸我的手,看我痛得抱头哇哇大叫,笑着说我更像猴儿了。”
说到这儿,柔光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重重叠叠的陈年旧疤,目中难过之色甚浓“我不明白,大哥说那些人瞧不起我,把我当牲口,这才辱我骂我,所以他把我送来出家,他说尼姑地位高。可是师父又说众生平等,我笨,总是想不明白大哥和师父到底谁对谁错,人究竟有没有三六九等?”
“我也不知道。”
盈袖哀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柔光擦嘴和脸。
佛为什么要普度众生?大概是因为众生都在苦难中吧。
若人没有贵贱高低之分,嫂子何至于从贵女沦落到军妓?大哥何苦十年如一日地往上爬?陈南淮又怎会那般肆无忌惮地伤人?
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她要被迫嫁给陈南淮?凭什么她要被左良傅利用?
大不了一个人回南方,那边熟人多,也能凑活着过日子。不过在走之前,她一定得去桃溪乡,找大哥问清楚身世,她到底是不是陈砚松的女儿,若是,生母袁氏为什么会投缳自尽。
趁着这几日左良傅不在,得赶紧跑,不过北疆向来乱,她一个人出逃定不安全,莫不如……
想到此,盈袖笑着扶起柔光,歪着头问“好姑姑,你想不想出去玩儿?咱们一起去草市买糖人吃。”
“不想。”
柔光把手从女孩手里抽走,往后退了两步,故作凶狠“大哥教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让我在这儿看着你,咱们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盈袖一笑,拉着柔光往上房走。
进屋后,她带着尼姑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找出一盒润肤膏子,旋开,用食指从里头抠了一大块,抹在柔光的脸上,轻轻地拍打,柔声道“以前抹过没?”
“没。”
柔光鼻翼耸动,使劲儿闻。
大抵觉得眼前这小妖女没什么危险,便也就任由着小妖女在她脸上拍拍打打。
师姐说没人愿意碰她的脸,因为疙瘩里有脓,一碰就破,特别恶心。
小妖女挺善良的。
“左良傅给我准备的这些膏子不好。”
盈袖抹了些在手背,闻了下,笑道“头先在南方时,我家过得还算富裕,嫂子见多识广,会配润肤的膏子,打小她就在我身上涂涂抹抹的,她说女孩身上每个位置抹的东西都不一样,譬如胸,抹的是贵妃膏,能让酥胸白而挺;腰呢,抹的是飞燕膏,能使得腰肢纤细,没一丝余肉;身上呢,抹的是妲己膏,里头特特加了珍珠粉、玉屑、梨花、丁香等十几味香料,常年用它,能让身子白腻如玉,中间因为家里生了变故,买不起配料了,便停了小半年。”
“怪不得你又香又白。”
柔光早都被这番话惊住了,拉住女孩的袖子,颇有些急“那我抹了会不会变好看?”
“当然会啦。”
盈袖从梳妆台上拿起瓶桂花油,往梳子上倒了点,轻轻地给尼姑梳那二寸来长的头发,循循善诱
“不光身子,头发、口齿都要精心养护哩,你送我回桃溪乡,我立马叫我嫂子给你调配这些好玩意儿,真的,这些都是宫里传出来的,民间没有的,保管你不到一年就成了大美人,再也没人欺负你,嫌你丑啦。我还叫我嫂子给你做红烧肉和清蒸鲈鱼,她会的可多了。”
“不行,我们哪儿都不去。”
柔光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故意握起拳头吓唬盈袖。
“大哥说你最会骗人,叫我别听你的。”
“走嘛。”
盈袖娇怯怯地撒娇,哄道“当尼姑多没趣儿,不如还俗,每天都能吃酒喝肉,多自在。”
“不。”
柔光双手合十,垂眸念了声阿弥陀佛。
“贫尼要出家的。师父说人有过去,现在和来生,只要贫尼今生好好苦修,来生就能变得像你这么好看。”
盈袖只觉得胸闷气短,暗骂左良傅当真诡计多端,知道她会想法子出逃,就派了这么油盐不进的憨货盯着她。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爽朗且中气十足的女声。
“阿弥陀佛,柔光,你尘缘未断,如今逢着梅施主引你回红尘,何不随她去呢?”
话音刚落,从外间进来个中年比丘尼。
这尼姑穿着宽袖缁衣,左手提着个大药箱,右手持着小叶紫檀的念珠,年约四十上下,容长脸,眼角皱纹颇深,虽说有了年岁,但依旧能看出貌相秀美,天生的唇角上扬,给人种慈眉善目之感。
这尼姑刚进来,柔光就紧走几步上前,双手合十,腰弯下去一半,虔诚地叫了声师父。
盈袖一愣,师父?这位就是竹灯主持?
她赶忙过去,欠身福了一礼,恭敬道“小女多谢大师相救。”
不管竹灯是不是朝廷安插在曹县的暗桩,总之这老尼姑给她换过药,那便算恩人了,是该守着礼。
“施主客气了。”
竹灯扶起盈袖,趁着空儿上下瞧了眼女孩,连连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称赞的话,携盈袖坐到小杌子上,笑道“施主的面色比昨儿好多了,散热的药就不必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