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儿,你如今肯定特恨我,恨我把你从桃溪乡带走,恨我对你言语无状,恨我轻浮孟浪、恨我诡计多端、恨我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盈袖就掉泪了,哽咽着骂了句“我的确恨你。”
她翻开第三页,接着看。
“我不是什么好人,出了名的坏,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利用你挟制陈砚松。
我戏弄你、对你动手动脚,拿捏着分寸勾搭你,最后不管有没有招抚到陈砚松,吃亏的肯定是你,我顶多被世人骂两句无耻,可到底还是能抱得美人归。真的,你喜不喜欢我,对我没多大意义。”
看到这儿,盈袖恨不得把信撕了,只听啪地一声,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把墨字化开了。
瞧瞧,这就是左良傅,无情无义。
她翻到第四页,接着读,倒要看看,这狗官究竟能有多无耻。
“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本来我抱定了主意勾引你,没想到崴了泥,本官堂堂昂藏八尺大丈夫,陛下的近臣,朝廷的栋梁,竟然被你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给勾引了。”
看到这儿,盈袖笑出了声,方才的郁郁登时一扫而光。
“遥记在桃溪乡时,你被陈南淮刺伤,小脸白刷刷的,好可怜;你落入冰河,被恶狼吓着时,好惊慌;你与本官谈论春画,目光闪躲时,好灵动;你为柔光痛哭,为朋友不惜去酒楼,好明艳;你就算被陈南淮百般羞辱,强迫,都不曾出卖我半句,可我这个坏透了恶人却想,就让你和陈南淮相互纠缠厌恶去,这样也能恶心一把陈砚松,本官乐得看笑话。
可最后,本官发现心有些疼。
你是盈袖,是个好姑娘,和陈砚松没有半点关系,那么干净善良的你,让我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你身边。”
“袖儿,我也曾挣扎过,想远离你,可来不及了。谁让你太好心,给昆仑喂了杯茶呢。
袖儿,我知道现在同你说陈砚松有多无耻,你肯定不信,说不准还会恨我。
那我就说一件事,其实你父亲上头还有个大哥,是你爷爷原配的嫡子。二十多年前,你父亲和你大伯为争夺家业,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当然,最后你父亲赢了,好巧不巧,老太爷一咽气,一把无名火就从你大伯家中烧起,连同烧死的奴婢算上,一夜间死了三十三人。更巧的是,你大伯一家被从陈家族谱中剔了出去,仿佛从未有过这么个人,而这些事,全都发生在你出生前后。
至于你母亲和陈南淮的身世,梅濂说的含糊其辞,等回到洛阳,你细细地问他吧。”
“袖儿,曹县事罢,你肯定不愿嫁给陈南淮,可我担心你会被陈砚松利用,万一他把你擩给魏王怎么好,那可是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糟老头子。
洛阳凶险,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惟愿在活着时,能护你周全,等看你嫁了好人家,我便是死,也能安心。
好了,我要去找陆令容算点小账。另告诉你件有趣的事,你可知陆令容为何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么,她是个天生石女,无法同男子行周公之礼。提她作甚,好没意思。
千言万语,待来日细说,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
珍重,务必珍重。
良傅字。”
看到最后,盈袖只有怅然。
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冰凉,下床穿鞋,走到火盆跟前,准备将那十多页信烧了。
可犹豫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将信叠好,藏进怀里。
盈袖打开门,倚在门槛往外瞧。
外头依旧乱哄哄的,此时,李良玉支使着婆子丫头将大爷的行囊一一往车上搬,而半晕的陈南淮则由赵嬷嬷和荷欢扶着,踉踉跄跄地上了马车。
一阵冷风吹来,盈袖不禁将衣襟往紧拉了番。
她仰头,看着碧空的一抹淡云,手轻轻按住胸口,按住那份藏好的信,低声说了句
“你也是,珍重,务必珍重。”
……
一个月后
洛阳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
官道空寂无比,隐隐传来阵杂乱的马蹄声。
从遥远北方缓缓行来三辆马车,护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按着剑,随时提防着。
马车里铺了厚软的褥子和虎皮毯子,博山炉里燃着檀香。
盈袖打了个哈欠,在软枕里窝久了,人的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她将手里的银花小镜子丢开,从香蒲包里拈出点松子糖,送进口里,闭眼慢悠悠地嚼。
一个月前,左良傅和陈南淮分别先她一步,去了洛阳。
原本她也差不多半个来月能回去,可李良玉说了,姐儿在曹县受了委屈,咱慢些走,在各个城县转转,就当散心了。再说了,大爷没准儿还没别过这个劲儿,让他再缓缓,别见面又闹,洛阳可不比曹县,传出去叫人笑话。
想到这儿,盈袖鄙夷一笑,看来那疯子在陈家远远比她重要。
这一路游山玩水之余,她私底下问过荷欢有关母亲的事。
意料之中,荷欢只是说太太因病去世,其余什么都没说。不过,荷欢倒是说了一嘴袁太太母家的事。
原来,她还有个舅舅。
荷欢说咱们舅老爷出身诗书之家,比妹妹玉珠要大十来岁,所以打小就特别疼惜妹妹。可惜了,舅老爷空有一腹才学,却屡屡落榜,后来也绝了科考做官的念头,在乡里开了个书塾,经常给学子选选程墨,倒是有点名气。听说舅老爷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自打袁太太没了后,舅老爷就像变了个人,非认为是陈家逼死了妹子,带着他家的儿子过来大闹了好多次,最后竟给气瘫了,赌咒发誓与陈家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听说舅老爷的大少爷考取了进士,他们袁家阖家迁去了京都长安,现如今过去十多年了,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每每想起此事,盈袖就难受的不行。
等回去洛阳,她一定要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还有,认回舅舅。
正乱想间,马车忽然停了。
盈袖身上来红了,有些惫懒,窝在锦被里没动弹,略微睁眼瞧去,只见李良玉掀开车帘,这妇人满面的喜色,笑道
“姐儿快别睡了,都到洛阳城外了,你瞅瞅,谁来接你了。”
“谁呀。”
盈袖有些紧张,但还是表现的无所谓。
暗道莫不是爹爹?
“你哥哥,梅家大郎。”
李良玉搓了下发冻的手,回头往后瞅了眼,对女孩笑道
“还有淮哥儿,他也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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