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没睡好,心里慌乱,连带着怎么看顾瑾城都不顺眼,偏偏他还高兴得要死,赖在她这半夜都不肯走。
婚礼将近,江府上上下下都是忙碌的人,也得亏大哥回了边关,不在府上,他武功就成了最好的那个,飞檐走壁也没有被人发现,不然,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姐姐嫁进兴仁府已三月有余,虽两姐妹经常见面,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
这次,姐姐特意提前回了江家,住在原先的房间,与出嫁前一样。
蜚蜚大受感动,抓着姐姐问东问西,什么家好不好管银钱怎么打理,洞房夜到底折不折腾
若不是她眼神和表情单纯,阿柔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开自己玩笑。
“不是给你看了嫁妆画吗”阿柔小声道。
蜚蜚面露难色“我觉得那画该不真实的罢腿都给掰成那样了,好生吓人。”
阿柔但笑不语。
蜚蜚慌了“不是罢真会那样”
阿柔大笑起来。
这话多少给她留下了些阴影,成婚这日就格外慌乱,总觉得是要把她送去受刑。
对着镜中的自己,蜚蜚觉得有些陌生,左右看看,又很喜欢,以往她喜素色,很少打扮得这样艳丽,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是的。
嫁衣和凤冠都是顾瑾城派人送来的,由京中最知名的匠人亲手打造,历时五个月。
凤冠和华胜是一套,用了上千颗南海珍珠,凤冠顶端的那颗足有鸽蛋大小。
姐姐和阿娘在旁陪着,见她紧张,便尽捡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哄她。以前总觉得她还小,不当事儿,眼下也要嫁人了。
所幸她们婚后不跟公婆一起住,不然,真怕她招架不了府里大小事务。
先前,胡夫人还偶尔想要找蜚蜚的茬儿,结果几次都被顾瑾城给怼回去了,时间一长,顾家自然就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也不敢再来了。
而随着顾尚书年纪越来越大,顾铭又不争气,他原本还指望着顾瑾城能原谅他,可两人立场不同,虽是父子,但彼此不容。
所以,除了表面功夫,两家私底下并不来往。
顾瑾城已经过了愤怒的年纪,并非必须纠结个是非对错,而是懒得搭理那些人。
只有家里的小夫人,才值得他花费心思。
可蜚蜚近来对他冷淡,让顾瑾城心里也没着没落的,总以为她想始乱终弃。
以前,他与大哥形影不离,遇上事情都会跟他说,现在大哥远在边关,没办法听他倾诉。
加上近来边关事忙,他和陆离都不方便回来,只能早早叫人带了礼物给他们,有些是陆离选的,只东胡有,庆云还很少见到。
阿柔成婚时,蜚蜚问阿柔是什么感觉。阿柔说没感觉,她还不相信,现在她自己出门,才发现竟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紧张。
顾瑾城在门外念催妆诗,虽得了好评,众人却还不放行,非要二哥考考他。
二哥得了殿试头名,不少学子欣赏他的文采,都想要借机得他几句佳作,好回去品味、显摆。
毕竟二哥的文采连今上都连声夸赞,他科举时的文章,今上更是读了好几遍,站也夸、坐也夸,还经常找外公打听二哥的情况。他都称二哥是经世之才,京中其他学子更是拜他为学神,纷纷效仿。
不过,二哥高中之后,便有意向充王家里提亲,求娶曦月郡主,但充王人在外地,赶回来需要些时日。
而充王迟迟不归,婚事未定,今上为了权衡朝中势力,不好给他定官职,便让他在家中等待些时日。
二哥自然明白今上的意思,便安心在府中看书,鲜少出门。
他之前写的诗和字,在黑市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不止,仍是一字难求今日,京都众世家的学子们难得碰上他,便都想要领教他现场作诗。
二哥却想,顾瑾城是要做自己妹夫的,若出的太难,顾瑾城对不上,那实在尴尬,可若出简单了,又影响他的才名,恐叫众学子失望。
况且,他的学识在这摆着,哪怕不过脑子,随口说,所作的诗和题面,对寻常人来说,也是诘诎聱牙,难以理解。
“老是吟诗作对,未免太没有新意,何况,方才那首催妆诗甚是工整有趣,已足见阿瑾的文采了。”二哥脑子活,笑了笑,就说,“考些别的,图个新鲜。”
众人一听,便纷纷应和起来。
二哥向顾瑾城使去“不用谢”的眼神,笑着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妹妹的时候,她戴得是什么钗吗想好了再作答,答不上来或者答错,做哥哥的可不让你。”
众人大笑起来,觉得二哥真是皮的很。
在庆云国,两人相亲碰面,并不会仔细打量对方,否则会被视作不礼貌,除非是那些登徒子,孟浪惯了,才肆无忌惮盯着别人姑娘瞧。
是以,别说看对方戴的什么钗了,连长什么样子都不一定能看清楚。
二哥这样问,不是给顾瑾城下套吗
众人心想,若答不上来,便显得没诚意,若答出来,不等于告诉别人,顾谨慎是个混不吝,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别人珠钗瞧。
顾瑾城却在心里给二哥竖大拇指。
心想,二哥简直就是他亲哥,这题出的,等于给他送分。
“自然记得。”顾瑾城一笑,说道,“第一次见时,她才五岁,不戴钗。”
众人“”
随即却又感慨,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和江家人感情都不错,不仅与江校尉同气连枝,还能乘太傅的马车上下朝。
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他小时候被纳兰皇后派人追杀,流落民间数年的事情,不禁有事感慨唏嘘。
追杀路上都能捡到媳妇儿,这是什么是命运啊
人家命中注定的婚事,轮得到他们拦门
是以,热热闹闹地玩笑两句,便没有继续拦他,反帮着她一块儿催新嫁娘出来。
蜚蜚听着外面的欢笑声,心情也轻松了一些,对着镜子打量片刻,确认一切都很完美,才招来不醉,让她把鞋子藏好,等会儿好找顾瑾城要红包。
不醉年纪不大,本就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蜚蜚这么说,眼睛一转,就让蜚蜚把鞋子绑在腿上,这样顾瑾城绝对想不到。
蜚蜚佯怒着瞪她一眼,结果,下一刻就兴致勃勃地让她去找红绳来。
顾瑾城进门的时候,便见到蜚蜚端坐在梳妆镜前等他,精致的团扇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猫儿似的眼睛。
蜚蜚眼睛圆,睫毛长,像是一汪湖水,望着他的时候,似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星光。
她今天格外好看,顾瑾城根本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一笑,蜚蜚也忍不住笑。
外面许多人在起哄,蜚蜚害羞,更将团扇挡得严实了一些,眼神催促着他。
顾瑾城自然也想要快点儿把她娶回家,便问不醉“鞋子呢”
为了图个好彩头,会有意将“鞋子”要唤作“孩子”。
不醉故作不知,娇憨道“这可没有旁人帮忙的说法,您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行。”
顾瑾城“”
众宾客起哄,大笑着嗷嗷起来。
冯十三抱着剑倚在门前的大红柱子边儿上,瞧着不醉,觉得她真是可爱。
冯十三实际上是九皇子暗卫,当初九皇子不放心阿柔的安全,趁他们招护院的机会,将他安插进了江家。
在江家的时间里,因他成日关注着阿柔的情况,不醉就以为他是钟情于四姑娘,成天和他闹。
后来,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护院之后,就觉得受到了欺骗,再也不理他了。
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趁这次机会过来,远远瞧上一眼。
不醉变着法儿想要从顾瑾城哪里讨红包,金句频出,逗得大伙儿乐呵的很。
其实顾瑾城早就发现蜚蜚帮着不醉逗他,有心配合而已。
等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到蜚蜚旁边去,以自己的背影挡住别人的视线,大手撩起她的裙摆,去解绑鞋子的红绳。
外面的人瞧不见他的动作,反而更加激动,闹得蜚蜚脸都红了。
顾瑾城就在她身边,实在欢喜,便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目光灼灼“以后看你还往哪跑。”
“没想跑啊。”蜚蜚用团扇挡住两人的脸,不叫人看见他要吃人的眼神。
“别看了,穿鞋。”
顾瑾城笑笑,退开一些,让她可爱的小脚丫踩上自己的膝盖,等二哥打水来给她洗脚。
状元郎伺候她洗脚,众人津津乐道,都说蜚蜚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二哥心里却有些难受,手上动作格外慢。
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就要嫁人了,以前那个五岁才会说话的小不点儿,转眼就这么大了。
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滑过,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认真读书。
因为阿爹跟他说,只有他们做哥哥的肯努力,出息了,才能让两个妹妹过得更好。
原本他也这么以为,可两个妹妹完全不用倚仗他,就找到了各自的归宿,不禁让他愈发舍不得。
“阿瑾。”二哥突然开口,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阿林一向爱笑,从来没有用这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过话,顾瑾城顿时就严肃了起来,郑重点头“二哥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
他不必说一定会照顾好蜚蜚,虽然他的确那么做,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会和蜚蜚一起经营。
蜚蜚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附庸。
“嗯,二哥倒是放心你,只是蜚蜚年纪还小,往后若遇上事儿,望你帮她拿主意,莫要让她太辛苦。”说完,二哥抬头看蜚蜚。
发现她虽然在微笑,眼里却有晶莹的泪光。
向她笑了下,二哥还像哄孩子那般,柔声问她“蜚蜚怎么啦嫁人太高兴了是不是”
蜚蜚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感动,便点点头,想揉揉眼睛,又怕弄花妆容,便垂下眼睑,重重点头“嗯就是太高兴了。”
“乖。”温柔地帮她把脚上的水擦干净,感慨道,“上回给你洗脚,还是你小时候。”
“一转眼,你都嫁人了。”二哥说道,“以后莫要任性,别和阿瑾发脾气,有事情就回来家里,和哥哥们说,哥哥们帮你打他。”
阿瑾“”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阿瑾气苦,“刚刚不是还说信任我吗”
二哥笑笑,没有说什么,将洗脚盆端给旁边的侍从,继而站在一边,看顾瑾城给蜚蜚穿鞋。
顾瑾城这半年来每晚都来见她,一开始蜚蜚还穿戴整齐,后来熟悉了,便尝尝穿着里衣,披个外衫与他说话。
有时受不了她这样不自知的天真,顾瑾城常给她穿衣服。是以并不陌生,蜚蜚也习惯他的亲密,乖乖坐着等他穿好。
顾瑾城时不时瞧她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
鞋子是姐姐送的,上面用金线和孔雀羽线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坠了玉珠和珍珠,华贵而精致。
她脚娇小白嫩,顾瑾城手又很大,便更衬得鞋子小巧漂亮。
一手托着她的脚腕,一手将鞋子帮她穿上,动作轻缓而温柔。
二哥看在眼里,心中的不舍多少被冲淡了一些,心中暗暗期盼,愿他们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穿好了鞋子,要由兄弟背着去拜别父母,再背上轿子,吹吹打打地送出门。
大哥不在,原本便打算由二哥和三哥分别来做,不过,三哥近来事忙,不得不出去处理,紧赶慢赶才回来,在门口整了整衣角,深呼吸了几回,才笑着进门去。
“妹妹今天真好看。”三哥笑得格外温柔,“三哥来了。”
蜚蜚知道他最近事情忙,能赶回来已是不易,便向他张开双手,示意要他过来抱。
三哥心软得厉害,又有些愧疚,忙过去,握了她的手,又在她面前蹲下,仰着脸笑望她,表情温柔得近乎慈爱。
“哥,你别太累了。”蜚蜚心疼地说。
“不累的。”三哥眨眨眼睛,“喜欢就不累,不是吗”
蜚蜚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因他和元媛身份悬殊,他又担心元媛嫁过来会受苦,所以才这样努力。
起早贪黑地忙活,无非是想让白迎山元帅放心将女儿嫁给他,更是为了让元媛将来能过上一个好日子。
虽说哥哥们如今都各有功名在身,但日后成了婚,总不能将家族的荣耀披在自己身上。
好在爹娘早些年积累了些财富,三哥自己也争气,时不时便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做成了不少生意。
大哥远在边关,二哥将来也会忙于政务,爹娘年纪越来越大,沬州和京都的生意都需要专人来打理,她已经嫁人了,姐姐更要处理府中大小事务,将来孔要连镖局都交给亲信管理。
日后,这些铺子和生意往来,只能让三哥费心些。
他一个人,必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是以,蜚蜚总是很担心他。
“等元媛过来就好了。”三哥背对着她蹲下,示意要背她出门,“不用担心我。”
蜚蜚趴上三哥的肩背,想到元媛和三哥的事迹,笑了出来。
“知道了,三嫂就是神仙。”蜚蜚打趣他,“有了她,你就是金钢铁骨,无所不能了是吗”
三哥笑了笑,笑骂了她一句,背着她出了门。
外面围着许多与哥哥们年纪相仿的青年,见礼成,纷纷笑闹着凑热闹,简直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
不醉跟在后面撒喜糖,差点儿没站稳,冯十三连忙上前,动作迅速地扶了她一下。
不醉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了自己后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心人瞧见,连忙退开距离,想要道谢。
一看是冯十三,脸色变了,闷头跟上三哥的脚步,糖也不撒了。
冯十三苦笑一声,厚着脸皮蹭过去,从她篮子里捏了一颗糖,笑出一个小小的酒坑“谢谢你的糖。”
不醉眼睛红了,却仍然没有理他,冯十三也默默叹息,将糖剥了,含在嘴里细细品味,遥遥望着她的背影。
有关系不错的宾客,见冯十三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凑过来问“认识啊”
冯十三裹着糖,声音含糊“不认识。”
三哥先背着蜚蜚去了正厅,外公、爹娘、姐姐和二哥都在,他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蜚蜚于他们拜别。
大喜的日子,大伙儿一开始都笑,可看着蜚蜚认真地福身行礼,想到姑娘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免又伤感。
尤其爹娘年后就要回沬州,以后再过来就不方便了。
蜚蜚也是舍不得,眼眶有些泛酸,却忍着没有流眼泪,担心招了母亲和姐姐。
没想到,外公先哭了起来“好孩子,快些起来。”
他哽咽的声音一出,柏秋和江敬武就绷不住了,看着面前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儿,过去种种皆在眼前闪过。
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只比他手掌大一点儿,五岁才会说话,如今,竟要嫁人了。
女儿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往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嗯”江敬武劝她,“莫要贪玩,常回家来。”
他们始终把蜚蜚看作小孩子一般,是真的舍不得。
蜚蜚乖巧地点头,拿团扇挡住脸,不想让爹娘看到她紧抿的嘴唇。
“好了,去罢。”柏秋握住阿爹的手,似乎再给他动力,也在支撑着自己,“莫要耽误了吉时。”
到顾家还要拜天地,又得忙,蜚蜚便再次拜别,给哥哥姐姐都行了礼,最后,由喜婆盖好盖头,三哥背着,送上门口的花轿。
爹娘一直追出了老远,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蜚蜚很瘦,喜服却宽大,罩在她身上,愈发惹人怜爱,爹娘看了都格外不忍心,依偎在一起,眼眶通红。
阿柔在旁扶着柏秋,眼神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妹妹真的长大了,先前常去兴仁府玩儿,眼下嫁了人,怕不能像以前那样日日在一块了。
所幸离得近,随时都能碰面。
一家人张望着,直到鲜艳的红色消失不见,吹吹打打的乐声也渐行渐远。
柏秋用力握住阿柔的手,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