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言死了。
陆昭言活了。
然后陆昭言恨不得自己刚刚没活过。
因为她在顶着浑身几乎每一寸皮肤都要裂开的疼痛,努力撑开肿胀的眼皮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便听见一道冷得几乎都能掉下冰碴子的声音,带着满满怒气传来:
“明教养你们这么多厨子,感情一个能顶用的都没?”
很明显,是真的没有。
除去还在状况外,能咬紧牙关不喊痛出声就算胜利的陆昭言之外,其余众人竟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抽噎声和磕头的声音不绝于耳,好生热闹。
而这番并不怎么让人开心的热闹,在那道声音说出接下来这番话的时候,更是到达了让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恐惧巅峰:
“等下再没人能让小教主吃得下饭,就把你们统统拖出去砍了!”
那人说完这番话后,便迅速离开了厨房,把一堆满面愁容、战战兢兢的家伙们留在了原地,小声议论起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如做个清淡的?毕竟小教主已经没精打采这么久了,胃口饿得跟鸟雀儿似的,就算做些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她也吃不下去哪。”
“不重口也并不意味着要太清淡吧?要我说,不如用鲜味给她开胃。只要能吃得下第一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我觉得这像是‘情志失调,气机紊乱’造成的脾胃不和,是心病;既然是心病,就得吃药,不如做个药膳试试?”
“你疯了!谁不知道当今教主和刚刚走的护法,都不是什么好性儿,又因为树敌过多而在食物这方面格外小心……你要是前脚刚做了药膳,后脚这顿饭就得因为里面有药,被来来回回查上十来遍,等查完了,饭也没法吃了。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陆昭言:这是个什么情况,扶我起来,我还能苟。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陆昭言感觉到旁边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将自己从地上搀起,安置在一把矮矮的杌凳上,忧心忡忡问道:“陆姐姐,你还好吗?”
陆昭言终于成功从疼得火烧火燎的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还算完整的话,然而就连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的喉咙里泛出了一阵微弱的血气:
“……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怕是真的烧糊涂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陆昭言努力转动了一下眼球,往发出声音的那人望去,发现那是个身形瘦弱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却因为要在厨房这种地方做事,而洗得干干净净,“你前些日子从藏书阁那里抄录了一本武学典籍回来,想照着练,结果真气行岔,走火入魔,把自己给伤着了。”
“若不是今日老教主眼瞅着不好,小教主也病殃殃的,护法过分忧心之下,把我们强行召集起来,你现在应该还在床上躺着养病哩。”
从小女孩的这番话里,陆昭言成功推断出三件事:
第一,自己这辈子看起来还是个厨子,挺好的,专业对口;
第二,从“真气行岔,走火入魔”这俩关键词来看,至少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个武林门派;
第三,虽说老教主和护法的态度看起来不太好,但事实上,单冲着“下属生病的时候可以休病假”这点来看,就已经比上辈子那些宣扬“996是福报”的资本家好太多。
正在此时,刚刚那位被众人尊称为“护法”的女子又折了回来,冷冰冰地对厨房里愁眉不展的众人甩下一句话:
“谁要是今天能让小教主吃下一口饭,我赏她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这个数目一出来,厨房里原本愁云惨淡的氛围立时一扫而空,可见这位护法脾气爆归爆,但至少该发的奖励是一点没少。
于是这次,她前脚刚走,后脚厨房里的众人们就立刻热火朝天地忙起来了,一边忙着做菜一边议论道:
“快快快,起锅烧油,先爆个青菜试试。”
“好家伙,十两黄金……别说黄金了,我这辈子连十两白银都没见过。”
“真不愧是明教,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有钱!我要是能挣到这一笔,我就回江南去,给阿母养老,也算是在外闯荡了这么些年的交代了。”
刚刚那位小女孩在把陆昭言扶起来后,早就十分有眼力见地去给已经开始生火烧锅的大厨们打下手了。毕竟按照古代的规则来看,手艺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外传的,像她这样和大厨非亲非故的外人,只能通过打下手和拜师这样的方式,见缝插针学到一点;至于学到了多少,学到的到底是真本事还是花架子,就全看大厨的人品和本事,还有这孩子自己的悟性了。
她忙着去给大厨们打下手,也就没继续照顾陆昭言,只临走前匆匆对陆昭言道:“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姐姐你的灶台已经被分配给别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铁器难得,总不能让好好一口铁锅就这么闲置在那里吧?”
“姐姐若是还没力气,不如先别做饭了,跟我一起帮忙做些洗菜切菜的活计也行。”
陆昭言心想,你就算现在让我上灶,我也没那个能拿起大铁锅的本事,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属于我的灶台在哪里,便答应得那叫一个顺溜:
“成,我这就来。”
小女孩走后,陆昭言赶忙细心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发现这果然不是风寒感冒——如果是普通感冒的话,为了饮食安全问题,她绝对不能上灶台——而是某种更玄妙的状态,就好像身体里燃着一把小火苗,恨不得把她由内而外全都烧成肉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