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隆庆七十三年。
七月二十五日,明州南方平复。
八月初六,剑门峡谷一带的钟无心率部撤离,在定西府暂时稳定局面,一边应对来自雁州的大盛兵马,一边循序撤离。
八月二十二日,朱雀营、白虎营攻入明州西部,和吕籍等人追上钟无心部,西齐国兵马折损八成,战死玄象两名、通脉二十,其余不计其数,一路退回长城以西,得到西齐国境内兵马接应后又连败两阵,才借助地利稳住局势。 九月十二日,大军清扫明州境内剩余叛逆。
九月二十一日,明州平定。
九月二十八日,京军班师回朝,其余兵马各自归于原处,预备营凯旋而归。
“老赵,咱们是一月来的还是二月?”
“不记得了。”
“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
“是啊。”
“这次咱们家大人好像出名了。”
“可不咋地,那个京城的武圣姜什么玩意儿来着,看见大人以后都要礼让三分!”
“奇怪,他们为什么在知道战果以后,都满脸震惊的样子?”
“就是。”
“跟着大人打胜仗,难道不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吗?”
回凉州的路上。
其余各个部分都还在议论着四渡洪泽,只有鄱阳弟兄异常平静,他们只是觉得有些愧疚。
“弟兄们,咱们回去以后要加把劲修炼了。”
“是啊,能派上的用场实在太小了。”
“话说,你们看到大人了吗?”
“好像是去白沟县了吧。”
……
白沟县。
断壁残垣之下,仅剩下一半的城门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陈三石骑着千寻缓缓进入城内。
不久前,朱雀营和白虎营来过这里。
街道上的尸体都消失不见,想必是大军统一处理,要么焚烧,扔到哪座山里乱葬岗里,县城变得空空荡荡,除去偶尔有一两个眼神麻木的幸存者游荡之外,就只剩下过街老鼠,偌大一个城池,宛如一座鬼城。
此战过后,西齐国损失不小,应该很多年都不敢再动心思。
但同样的,明州也损失巨大,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陈三石骑着白鹄马在城里城外转了一圈,最后也没能见到想找的身影,心中感慨看来是没有缘分,就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爹爹……”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怯生生中又带着勇气的奶音响起。
陈三石回过头。
只见一道瘦弱渺小的身影,从狭窄逼仄的巷子中钻出来,身上本来就打满补丁的衣衫早就褴褛不堪,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死老鼠,一双大眼睛在满是污垢的脸蛋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澈。
天知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刚刚……”
陈三石俯身:“叫我什么?”
“爹爹。”
小丫头没敢靠得太近,站在七八步远的位置,认真地说道:“阿爹告诉我,等到他不能说话以后,我就往外走,遇到男的喊爹爹,遇到女的喊娘亲……”
“好啊。”
陈三石翻身下马,伸手双手,尽力让声音显得温柔:“爹爹带你回家。”
一场场厮杀下来。
他的身上早就沾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但小丫头仅仅是犹豫片刻后,就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陈三石一把将其抱上马背:“坐过马吗?”
“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叫溪溪。”
“姓什么?”
“爹爹姓什么?”
“我姓陈。”
“那我、我就叫陈云溪。”
“……”
“溪溪,你把老鼠丢了吧。”
“饿……”
“爹爹这里有肉干吃,还有饼子。”
“哦。”
“……”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是跟你说过,回家吗?”
“哦,谢谢爹爹,我有娘亲吗?”
“有的,算日子,你马上要当姐姐了。”
……
十月二十二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凉州。
陈府。
“啊——”
卧房内传来痛苦的挣扎。
“呀呀呀!”
司琴和墨画手忙脚乱:“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你们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凉州城最好的接生婆不耐烦地说道:“本来一切顺利,吵得人头疼,都出去!孙小姐,你也出去!”
“哦、哦好。”
孙璃反应过来,领着两名丫鬟离开。
“砰砰砰——”
从中院来到前院,才听到有人一直在敲门。
孙璃打开门后,发现是孙不器。
“姐!”
“捷报!捷报!”
孙不器大喜过望地说道:“姐,我姐夫,不对,三石他们回来了!怎么说呢,你自己看吧!”
孙璃快速阅读着文字,眸中神情复杂难以言说。
“太神了!神了!”
孙不器激动地来回乱跳:“四渡洪泽,你懂吗?你不懂!我是看明白了,回头画下来给你好好讲讲!这次三石不光是要在凉州出名,整个大盛,不不不,应该说是整个天下!包括东庆、北蛮,都要记住这个名字!”
“他们人呢?”
孙璃问道:“回来没有?”
“快了,今天就能到。”
孙不器指着南城门的方向:“大家都在那里等着呢。”
“走,去看看。”
孙璃牵来马匹。
姐弟两人前往城门的途中,还遇到一辆来自红袖楼的马车。
“姐,这不是红袖楼的婊子吗?!”
孙不器大怒:“她怎么也来凑热闹。”
……
荒原。
大军在走上一道斜坡后,一座匍匐在荒野当中的巨兽,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尽头。
凉州城!
回来了!
作为此战的首功,陈三石骑着白鹄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怀里是昏昏欲睡的陈云溪,为方便她靠着,连甲胄都没有穿。
【技艺:御马(小成)】
【进度:(855/2000)】
……
【技艺:射箭(大成)】
【进度:(1250/2000)】
……
【功法:镇国龙枪.化劲(小成)】
【进度:1455/2000】
连带在身上的宝药都吃个干净,不过好在,距离化劲大成也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情,然后就要冲击通脉境界,争取尽快进入玄象境界。
……
【术法:剑气术(入门)】
【进度:135/500】
灵砂彻底用光,熟练度基本上没有什么涨进不说,陈三石暂时也没办法再使用法术,等到安定之后,还是需要尽快弄到慈云观里的香炉。
罗天山脉深处的探索也要继续,巫神教在明州搞得鬼也要查下去,还有弓箭材料也要准备……
这是私事,军务方面,大概明年就又要征讨草原,会是一场规模超过明州战役的真正大战,凶险程度只会更高不会低。
毕竟这次明州说到底,他也没有正面对上高境界的武者,但要是主动朝着别人的老家进攻,是肯定要遭遇到高境界武者的。
所以还是要快速提升实力。
通脉都不够,最好是在征伐草原之前达到玄象境界。
不算还好,这么一算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真是一刻也不得歇息……
“爹爹,到了吗?”
陈云溪睡醒过来,朦朦胧胧地问道。
返回凉州的途中,陈三石专门在府城逗留过两日,给捡来的便宜闺女找地方洗洗澡,换了身干净好看的衣裳,丫头长得机灵可爱,就是瘦了点,有些干巴巴的。
“到了。”
陈三石以马鞭指着前方:“那就是咱们的家。”
“爹爹,他们在唱什么呀?”
“凯歌。”
“……”
明州平叛大军凯旋而归,打得西齐国损失惨重,自然是要庆祝一番的。
凉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就出城相迎。
二十里开外,就能看到仪仗队和酒席。
裴天南、候公公等人自然就在最前方。
吕籍他们都在后方,还要一些日子才能陆续赶回来。
陈三石明明不是主帅,但仍旧成为唯一的焦点。
“陈大人!”
候公公端着酒杯上前:“你的功劳,我们所有人可都听说了,这一仗打得,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佩服得呐!”
“是啊。”
裴天南没有多说:“世子殿下他们呢?”
曹樊和沙文龙两人,在最后于剑门峡谷附近被吕籍率部众救下,后来跟着玄武营又立下一些扫尾的小功劳。
“世子殿下在后面。”
陈三石淡淡道。
他自然没有忘记对方曾经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背后捅刀子,而且还都是阳谋,属于就算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也没办法,最多只能归咎于指挥失误。
偏偏最大的锅都扣在董安的身上。
朝廷的意思是,此次一切的失败不会追究各部将领,因为哪怕是兵部也料想不到董安的叛国,包括明州叛军归降以后也不会全杀了,最多只杀一部分,剩下的则是打乱以后调到其余各个地方,交给别的州府军队吸收消化,这可是七八万人,真要是杀起来,是大盛自己的巨大损失。
“多谢陈大人。”
裴天南得到消息后,就去后面找世子去了。
陈三石喝过候公公给的酒以后,就继续骑马前行。
城门附近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老百姓,目测起码也有十几万人,简直漫山遍野不着边际,他们听着凯歌、奏乐,一个个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在队伍之中寻找着自家的丈夫、儿子或者是父亲,有人家人立功而归喜极而泣,也有人直到队伍彻底进城也没发现熟悉的身影,只有最后方拉着的一车车尸首,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哀恸哭泣,然后冲上去认领尸体。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度悲秋几分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北凉荒冢几添新。
“三石!”
“小师弟。”
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响起。
孙不器和孙璃异口同声。
“不器,师姐。”
陈三石微笑道:“你们也来了。”
“你太狠了!”
孙不器赞叹道:“快一年的时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结果你倒好,非但不死,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恭喜你小师弟。”
孙璃清冷的音色都变暖不少:“这一仗下来,你真的是要威震天下了。”
“咦~”
孙不器注意到他怀里的孩子:“三石,你从哪领回来的小丫头。”
“爹爹,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小丫头说着,轻轻扯动男人的衣袖,显得有些局促。
爹爹?
这才多久?
孙不器:“?”
孙璃:“?”
“他们两个都是你师叔。’
陈三石介绍道:“别害怕。”
“溪溪见过师叔。”
陈云溪糯糯地喊着。
“嗯,小丫头好……”
孙璃反应过来,伸手拍拍陈云溪的脑袋。
他们仔细一想就能明白。
虽然离开一年,但也不够生个孩子的,更别说孩子看起来都五六岁了。
十有八九是在哪个荒乱之地捡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就跟大师兄当初一样。
“兰姐儿呢?”
陈三石问道:“她怎么样了?”
“你快回去吧。”
孙璃说道:“算时辰,我小师侄也快出生了,而且,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你平安无事的消息。”
“驾——”
他们话还没有说完,陈三石就骑着千寻扬长而去,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
陈府。
“哇呜——”
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一个新生儿呱呱落地。
面色惨白的顾心兰将孩子抱在怀中,眼圈有些发红。
“呜呜呜……”
司琴墨画也跟着抽泣起来。
“唉~”
接生婆更是一声叹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听说这次去明州好几万人……不过陈大人与众不同,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用担心。”
“呜呜呜,夫人!”
司琴忍不住,难过地哭起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伺候好的。”
“我们也会把小少爷伺候好。”
“哭什么,老子没死!”
房门骤然打开。
一道矫健挺拔的身形出现。
“石哥儿?”
“老爷?!”
陈三石火急火燎地冲到床边。
“石哥儿……”
“你别动。”
陈三石没有去看孩子,而是询问其余人道:“我走之前,留下来给夫人养身体的药都好好用了吗?”
“你别管我了。”
顾心兰强撑着想要起身:“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多结实,你不知道?放心吧。”
“你真是吓死我了……”
“……”
“哇哇哇——”
两人说了半天话,直到婴儿再次哭泣,陈三石才反应过来,他把孩子抱起来:“还真是个儿子,渡河的名字没有起错。云溪,这是你弟弟,床上的是你娘亲。”
“娘、娘亲。”
陈云溪有些结巴地叫道。
“好孩子。”
顾心兰同样猜到来由,温柔地轻轻搂住小丫头。
司琴墨画眼力见十足,一起躬身道:“见过小姐,见过少爷。”
“恭喜陈老爷。”
接生婆笑呵呵地说道:“这一下子,就子女双全了。”
“喏,辛苦了。”
陈三石掏出几锭银子。
“诶哟,谢谢老爷!”
“劳烦你们先照顾着夫人和孩子,我还有些军务没有处理完。”
陈三石确认都没事以后,就直奔着军城方向赶去。
队伍回来以后还要集合再清点一次任务。
趁此机会,他也有要紧的事情打听。
军营。
“别提了,你们不在的这一年,巫神教是一点儿也没消停,对了……”
李千总满脸发愁地说道:“就前阵子,慈云观里的那两个道士都死了。”
“死了?”
陈三石追问道:“我记得这两个人不是没定罪,后来找到证据了?”
“那倒是没有。”
李千总解释道:“拷打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实在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再加上不少大宗门都来帮忙说话,私下里还对凉州军颇有不满,碍于压力本来都准备放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准备放人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就死在大牢里面。”
“是吗?”
陈三石之前为不引起注意,跟李千总足足闲聊半个时辰,才东扯西扯的扯到慈云观上面,他继续问道:“怎么死的?”
李千总说道:“自杀的!”
“自杀?”
陈三石装作单纯吃瓜的模样:“怎么个自杀法?”
“自己把自己的脑袋一掌拍碎了。”
李千总啧啧道:“也是够见鬼的,他们都是单独关押,谁知道为什么要自杀?他们死的倒是轻松,现在外面都说是凉州军滥杀无辜。”
陈三石心中清楚,这自杀当中必定有着蹊跷。
他打听道:“我没记错的话,抓起来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观主,一个是监院,他们两个都死了的话,那慈云观岂不是要关门大吉?”
他最担心的是香炉还在不在,会不会被人取走。
“慈云观好好的,底下的道士也没查出有没什么问题。”
李千总说道:“而且听说他们还有个什么师叔,过阵子准备回来接受慈云观,要我说也肯定有人接盘,每年光是香火钱都不知道能挣多少,简直就是摇钱树!真不知道,那些武圣是怎么想的,拜拜神仙,自己就能成仙了?真是可笑。”
又有人要来……
陈三石知道,要动手的话,就得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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