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不住喽。”
燕王曹芝在帅位上坐下,拿起紫砂水壶往嘴里灌了口,然后望着船舱外的漆黑一片,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大哥要玩命,就只能陪他玩命。
“而且也说不定。
“他又在用什么计策,只不过没有告诉我们罢了。”
“但愿如此吧。”
“……”
众人再度沉默下来,几个呼吸之后。
崔子晨才决绝地说道:“那就做好准备,决一死战吧。”
与此同时。
铁索穿体悬挂三日示众的刑法终于结束。
汪直等人将玄铁锁链取下。
“噗通!”
浑身都是血洞的司马曜重重砸在地上。
用玄铁锁链和铁钉打穿身体关键窍穴,然后穿体而过,这种刑罚吗,即便对于真力境界武者来说,也是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
他趴在甲板上,头发凌乱,满脸血污,明明是悬挂三天,但看起来却像是苍老三十年般,沧桑无比。
“父亲!”
司马弛兄弟两人急忙前来搀扶。
魏玄丢来一个瓷瓶,说道:“司马兄,穿体刑罚痛苦不假,但毕竟只是血肉之伤,没有伤及要害,对于我等武修来说很快就能恢复。马上就要与敌军决一生死,大帅给你将功折过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
这一幕。
附近来来往往船只上的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
江南水师大军。
中军大船。
“周总督。”
燕弘渊匆匆赶来,禀告道:“三军整备完毕,只需要挑选合适时辰,就能够全军出击,争取一鼓作气剿灭叛军!”
“这次,他们要么撤,要么死!”
齐王神色有些兴奋地说道:“本王就说,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战无不胜,毫无弱点之人,那陈猎户的弱点,就是根本不擅长水战!”
一片兴奋战意高涨当中。
正在品味罗霄江宝鱼鲜美的周荣却是缓缓放下筷子,开口问道:“敌军当中,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
燕弘渊仔细回忆着:“异常没有,倒是叛军当中有个叫做‘司马曜’的武圣之上武将,貌似是在商讨计策时和陈三石发生争执,然后想要私自调动兵马又被发现。陈三石一怒之下,就直接拿玄铁锁链贯穿他的身体,把他悬挂示众三日,下手算是比较狠。”
“争执?”
周荣追问道:“具体是因为什么起争执?”
“这个倒是不知。”燕弘渊说道。
敌我双方,都互相有着暗探。
但往往等级都不会太高,只能打听到敌军的大致动向,不太可能知道最高决策层在聊什么。
“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商议间,将军张敬武拿着一封密信,大步流星地来到船舱内,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齐王调侃道:“张将军也算是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好消息能让你如此高兴?难不成叛军准备缴械投降?”
“对!”
张敬武顿了下,解释道:“不过不是全军,而是一个人,叛军中的武圣之上武将司马曜,对陈三石颇有不满,准备率部来降!这是他的亲笔密信,周总督和大家都看看!”
“当真?!”
齐王等人都是神色一喜。
双方的高级战斗力,总得来说相差不多。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一名武圣之上投奔,绝对是非常有利的消息,更不要说,司马曜还在信中声明他会带着本部的两万兵马和许多大小战船!
叛军本来就处于劣势,要是再来这么一下子,就相当于雪上加霜,决战之时必定一触即溃!
“明晚。”
齐王看着密信上的内容,告知道:“司马曜说如果我们愿意接纳的话,他十日之后的子时就会前来投奔,只希望事成之后,能够把他们司马家族引荐给升云宗。”
“看来白袍是真不行了。”
张敬武说道:“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手底下的重要将领跑来投降!”
“这人……”
周荣反复看着密信上的字迹,不疾不徐地说道:“可靠吗?”
“应该可靠!”
张敬武强调道:“几日前的争执,是我们几名暗探亲耳听到的,据说中军大船上吵得厉害,简直像是要打起来一样。
“后来铁链穿骨的刑罚,更是所有叛军将士都看得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心生怨念,怒而投敌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是啊。”
凌家武修凌洽跟着说道:“这个司马曜并不是东胜神洲之人,而是和我们一样,来自于天水洲,从心理上来讲,就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做臣子。
“陈三石真要是把他杀掉还好,偏偏这般悬挂起来羞辱,换成谁只怕是也受不了。”
“没错。”
一名升云宗修士说道:“而且我们招纳降将也是个信号,说不定可以吸引更多人前来投降,兵不血刃赢下大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相反。
“我们要是拒绝的话,很可能会激起敌军的斗志,导致他们困兽之斗,我们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周总督。”
齐王郑重其事地说道:“本王觉得没什么可犹豫的,不如就接受这个司马曜的归降,就在当天整合他的本部兵力然后顺风而上,直接碾碎叛军!”
“……”
只见。
周荣看着密信,久久没有再说话,直到十几个呼吸后,蓦地冷笑起来,似乎是想通什么。
这一幕。
令齐王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周郎何故发笑?”
“难道是觉得不应该收纳此人?”
“……”
“不!”
周荣拍案而起:“就按照殿下所言安排。
“命司马曜十日后的子时,趁着夜色率领部众来投。
“然后我大军倾巢而出,与敌军决一死战!”
十日光阴。
一闪而逝。
午夜子时。
风平浪静。
在新朝的水寨当中,一支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脱离大军离开水寨,朝着江南水师所在的方向缓缓驶去!
一艘蒙冲斗舰上。
司马曜持刀而立,一反先前和白袍争执时大吵大叫的模样,面沉如水地望着前方的水面。
“父亲!”
司马弛来到身侧:“都安排妥当了,总共两万两千人,两艘大船,数十艘中小战舰,麾下的将领、士卒也都依命行事。”
“嗯。”
司马曜沉声道:“今夜会很危险,为父顾不上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父亲放心,孩儿断然不会贪生怕死,只是……”
司马澜顿了下,困惑不解地说道:“只是我们真的要为此人如此卖命吗?值得吗?”
“值得与不值得,都是需要分时候的。”
司马曜平静地说道:“对于我族如今的现状来说,熬过今晚,就能迎来真正的转机。”
就在他们父子说话间。
前方的江面上,有一叶扁舟缓缓驶来,靠近他们的船队。
夜幕下,只能看到上面有道人影发出克制的声音:“阁下可是司马曜司马将军?!”
“正是!”
司马曜立即说道:“在下司马曜,率领本部两万兵马前来投奔周荣周总督!”
“果然是司马将军!”
随着离得越来越近,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来人是名蓄着长须的壮年将军,他拱手道:“在下张敬武,奉命前来迎接司马将军。司马将军请跟我来吧,周总督已经恭候多时了。”
江南水师。
黑夜当中,一艘艘巨舰在铁索连环的状态下排列开来,沉重肃穆,如同一头头自远古苏醒的水上巨兽,与之对比,任何生物都显得渺小无。
一艘“飞云”楼船上。
三军统帅周荣来到船舱外,双手负后站在甲板上,感受着寒冷的夜风,冷不丁地开口问道:“聂将军,你觉得今夜能破敌军否?”
“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了。”
聂远做出沉思状:“当然,如果周总督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一定没问题。”
“呵呵~”
周荣瞥了他一眼:“这么说,聂将军觉得不对劲?”
“是啊。”
聂远苦思冥想道:“但在下没想通,可能只是多心吧。”
“……”
黑暗中,周荣仿佛利箭般的目光缓缓从聂远的身上挪开,他背在后面的双手上,则是捏着一枚随时准备丢掉的玉扳指。
半盏茶之后。
张敬武的小船领着一艘蒙冲斗舰,进入到视野当中,在他们的身后,更是有着密密麻麻的大小战船,人数众多。
“周总督,人到了!”
周荣朗声喊道:“阁下就是司马将军?”
“正是!”
司马曜抱拳道:“在下按照周总督的要求,今夜赶来此地,还请周总督接纳!”
“司马将军!”
周荣又问道:“如今叛军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包括归元门给你的待遇也不会太差,为何非要来投我呢?”
“此事不是在密信上说的很清楚么?”
司马曜忿忿不平地说道:“陈三石嫉贤妒能,担心老夫抢了他的功劳,不用老夫的计策也就罢了,还把我悬挂示众三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在下前来投奔周总督,只有两个请求!
“一个是能够得到‘升云宗’的接纳。
“另一个,就是亲手砍了陈三石的狗头!”
“合情合理!”
周荣挤出微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司马将军和我等同心协力,共同剿灭叛军!”
“周大人且慢,在下想到了!”
聂远突然附耳低语。
“哦?”
周荣看着他微微挑眉,说道:“看来聂将军也并非庸才。”
他说着,又悄无声息地把原本已经准备丢掉的玉扳指重新戴好。
“这么说……”
三师兄聂远恍然道:“周总督早就知道不对劲,那为什么还……”
周荣淡淡道:“聂将军一看便知。”
两人一直在说话。
不远处的司马曜似乎等得有些着急:“周大人,为何还不让我等通行?”
此时此刻。
他们仍旧被拦在铁索连环的大船前方,没有办法进入到战阵当中。
周荣回答道:“司马将军就不必进入我大军当中了。”
“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曜大声说道:“在下既然已经算是盛将,难道不应该和大军合兵一处吗?”
“司马将军,我水师大军早就铁索连环完毕,实在不方便再增添船只进去,如果重新列阵的话,又难免会耽误大量的时间!
“等到陈三石部察觉到异常,恐怕会耽误战机。”
周荣声音洪亮地说道:“不如司马将军直接率领部众调转船头,为我大军先锋开路,必定能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你放心!
“此战过后,不光是朝廷会对司马大人重重褒奖,升云宗也肯定会对司马将军欣赏有加!
“如何?!”
调转船头!
即便是再小的战船,调转船头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再加上船帆等等,就意味着只能按照特定的方向行进。
也就是说……
司马曜及其部下调转方向后,就只能朝着返回叛军水寨的方向推进,而无法再直面江南水师的军阵。
“司马将军,还愣着做什么?!”
周荣的语气渐渐变得冰冷:“既然下定决心要弃暗投明,难道不应该拿出些诚意来么?还是说司马将军归降我大盛朝廷是假,想诈降乱我军阵为真?!”
“周总督这是哪里的话!老夫这就调转船头!”
司马曜说着,转身看向身后的部下战船,但是却并没有真的下令调头,而是突然拔高声音,大吼道:“点火!杀敌!”
“轰——”
一声令下。
就看到司马曜带来的大小战船之上,都燃烧起熊熊烈焰,然后笔直地朝着江南水师的巨型楼船撞击而来。
目睹这一幕后。
齐王等人都是骇然大惊。
“诈降!”
“司马曜诈降!”
“……”
“敌袭!”
“快!”
“……
在一艘艘火船撞击上来的前一刻,朝廷水师大军最前排的“飞云”、“盖海”等楼船就灵光乍放,继而启动御水大阵,一道道的圆弧形水墙挡在前方。
司马曜指挥的火船撞击在上面,烈焰顷刻熄灭,“呲呲”地冒起浓郁的烟雾不说,自身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开始分崩离析。
这些火如果不能从内部点燃,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即便知道结果是这样,司马曜也不得不如此指挥,真要是调转船头,就相当于是把后背交给敌人不说,还真的要撞向己方的水寨。
甲板上。
看着一团团亮起又熄灭的火焰,周荣放声大笑,而后似是称赞,又是似是在嘲讽:“好计,好计!好一手苦肉计!”
“苦肉计?!”
齐王、凌洽以及升云宗的修士们看着眼前的乱象,都是心有余悸。
“诈降?!”
“周总督早就知道他们是诈降?!”
“……”
“司马曜!”
齐王破口大骂道:“亏本王还替你说话!你放着好端端的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跟着叛逆一条路走到死,那你就去死吧!”
“幸亏周总督行军谨慎!”
燕弘渊心有余悸地说道:“否则的话,还真要被陈三石的奸计得逞!”
“嗡——”
破浪之声传来。
在司马部众船队的两侧,冲出大量的小型战船,赫然是周荣早就已经做好准备。
“哼!”
计谋遭到识破,司马曜也不恼怒。
天妖呼吸法施展开来。
熊熊火光中,他的身体陡然暴涨,骨骼更是“咔咔”畸变,撑裂衣袍后,野兽般的肌肉和原本宽大的战甲贴合在一起,整个人彻底化作妖魔之状。
“周荣小儿!”
司马曜开口,就连声音也带着血腥气息,像是野兽在说人话:“你是如何识破老夫这苦肉之计的?!”
“周某并没有识破,只是出于谨慎而已!”
周荣平静地说道:“毕竟,一切都太巧,也太顺利了。”
这是连环计!
那陈三石先是使用天书阵法,逼迫他们铁索连环!
当时的情况。
就算是聂远不说,周荣也是准备铁索连环的,因为那是唯一的解法!
如今看来。
算是白袍的阳谋!
就算周荣知道铁索连环之后,可能导致遭遇火攻的时候无法应对,也不得不这么做,否则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发挥大船的优势。
在这之后。
他就一直在换位思考。
假如自己是陈三石,该怎么将这把火从内部点起来。
然后在决战前夕。
司马曜就要率领部众投降!
当然。
即便如此。
周荣也不敢十成确定是诈降,所以还是给了司马曜一个机会。
只要对方愿意调转船头当先锋,就是真的投诚,否则的话就是诈降。
如今看来。
果然不错。
“轰隆隆!”
爆炸声和水火碰撞之声还在不断响起。
周荣陡然拔出腰间佩剑:“传我军令,全军直奔叛军水寨!”
“咚咚咚!”
一艘艘的战船之上,震耳欲聋的战鼓响起,火光当中,更有五颜六色的战旗舞动。
朝廷江南四十万水师大军,在御水大阵的加持下,化作可以在水上航行的城池,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推进,前方所有的阻挠之物,尽数碾为齑粉!
“突围!”
“通知我军撤退!!!”
形似妖魔的司马曜一边应付着袭击,一边下达军令。
所有的部下全部抛弃笨重的中型战船,乘坐体型最小,最为灵活的海鹘或者走舸,朝着原路返回。
但即便如此,也是损失惨重!
伤亡暂且不说,光是带来的战船,都全部损失殆尽!
冬日寒夜。
罗霄江上。
朝廷四十万水师大军乘胜追击。
而叛军也只能放弃水、陆所有的大寨,不断朝着后方撤退,沿途损失粮草、辎重、尤其是战船熟无数,伤亡更是无法明确统计。
朝廷追击一个昼夜。
赤壁大胜!
“周总督!”
张敬武汇报道:“敌军本来就打算偷袭我们,所以有所准备,司马曜提前报信之后,他们就立即调转船头,放弃水寨撤退了。”
“陈三石呢?”
周荣问道:“昨夜混战,怎么没见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