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禹州。
沙场。
兵戈。
暴雨倾盆好似银河倾泄,伴随着咆哮声灌溉在厚土大地,短短半个时辰就将大地变得泥泞不堪。
“咔嚓——”
朱紫色的妖异闪电划过夜幕,云层当中的漫天星辰散发着刺目的白光,将整片中原古战场映照成怪诞诡异的颜色。
百万大军组成的沉重钢铁机关进行着沉重而又缓慢的运转,队列徐徐朝着后方移动。
在他们的对岸,淝水支流洛涧的河面上,有一支轻骑兵正冒着风雨突进冲锋。
按照朝廷原本的安排,等到叛军骑兵上岸之时,就会指挥大军立即调转矛头杀个回马枪。
只是在如此异象之下,后撤的过程中,流言蜚语早已经形同瘟疫般控制不住地四处蔓延。
“为什么要后撤?”
他们百万大军临岸列阵,不论敌军有多少人,又何惧之有,为什么要撤退?莫非是天上的异象真的是天谴,还是队伍的最前方发生什么意外导致不得不迅速后退?
将士们纷纷抻着脖子张望,可普通人目力有极限,再加上恶劣的天气,怎么可能在狂风雨夜当中看清楚数里乃至数十里之外的情况。
种种叠加之下,令他们的心神紧绷到极致,迫切地想要了解到目前的局势,以及接下来的走向。
“哒哒哒——”
伴随着践踏水洼淤泥的响声,一匹火烈马穿过水帘雨幕,裹挟着滚滚香火紫气来到中军后部。
吕籍的手中提着方天画戟,神色严肃而又焦灼,他在将士们的面前勒马而停,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直到积蓄气血后陡然开口,声音形同洪钟大吕般响彻沙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军,败了——”
“我军败了!”
“我军败了!”
“……”
几乎同一时间,这四个字在百万大军的各个部分响起,声浪此起彼伏,盖过一切嘈杂之音。
“吴将军!!!”
三师兄聂远身上的盔甲凌乱,脸上满是血污,身子无力地半伏在马背上,朝着前方的一名京军参将带着哭腔喊道:“我军败了,我军大败!”
“败了?!”
吴将军大吃一惊:“当真?!”
“快撤,快撤啊!”
聂远目眦欲裂地喊道:“陈三石领着二十万庆国兵马杀过来了,他们有云顶宫布下的二阶大阵,威能还要超过六丁六甲大阵,前面已经顶不住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轰隆隆——”
如此噩耗,伴随着滚滚雷震重重落在将士们的心中,令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彻底崩溃。
难怪要后撤!
原来是……
前方败了!
“不祥之兆应验!”
“我军败了!!!”
“……”
“快跑啊!”
“陈三石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
惶恐的情绪怦然爆发。
如果说百万大军原本是一台沉重而又精密的钢铁机关在井然有序地运转,那么在这一刻,机器中的部分齿轮突然坏死,继而引发起庞大的连锁反应,直到……彻底崩坏!
将士们本来就因为天生异象众人所说的“天谴”感到惴惴不安,再加上无法核实前方情况只能看到撤退的命令,就更加在他们心中坐实“大败”二字。
百万大军,数量众多不假,但并不意味着都是精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各地卫所甚至是临时招募新兵拼凑而成,只有两三成的真正的京师精锐。
而这三成不到精锐当中,还有着玄武、白虎、天狮三营,他们一边丢盔弃甲四处逃窜,一边放任胯下受惊的战马横冲直撞,造成互相踩踏的混乱局面,彻底搅乱六丁六甲大阵的阵脚。
他们就像是巨人身上的溃烂伤口,腐败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停止,只会无止境地扩散蔓延,一营、两营、五万、十万,大军彻底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混乱当中。
最前方。
隆庆皇帝等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异常。
“怎么会这样?!”
单良成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回过神来,临危不乱地连忙指挥道:“快,告诉他们没有败,所有人稳住阵型杀回来,不能乱,千万不能乱!”
然而,即便是修士们再飞天遁地神通广大,面对如此浩瀚的数量,也不可能短时间平复乱象。
仅仅几嗓子喊下来,中军后军加起来六十万大军的数量,起码乱了有一多半。
“怎么回事?”秦王高声质问道:“是谁在喊败了?!”
“殿下!”
“好……好像是吕籍吕将军!”
“什么?!”
秦王一把扯住参将的甲胄将其提起来:“怎么可能,吕籍他疯了不成?!”
“他没疯。”
单良成哪里还看不出来:“你们的这位吕将军,只怕是姓陈的潜伏在我们这边的内应……”
“啊——”
盛怒之下,秦王仰天咆哮:“四姓家奴,四姓家奴!!!”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单良成看着眼前无法挽回的乱局,逐渐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几乎是吼着质问道:“你们怎么搞的!
“军中高层,最忌讳出现敌军内应,哪怕是一个都不行!
“而你们!
“竟然是在我布下的大阵里面,足足安插将近五万人!”
“怎么会,怎么会呢……”
齐王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地嘀咕道:“督师府门下,吕籍难道不应该最痛恨的就是陈三石吗?!
“他好端端的一个大师兄,从小就跟在孙象宗的身边,结果到死都没能得到武圣之上的功法。
“陈三石才入门几年就拿到所有的传承和资源,更是夺了他在北凉的军权险些要了他的命。
“以吕籍的性格来讲,他就算是不杀此人,也绝对不可能提其当狗啊!
“还有聂远……
“当初在赤壁,如果不是他拼死相护,本王早就死在陈猎户的手下。
“这两个师兄弟,怎、怎么会是陈三石的人呢!!!”
“……”
仙鹤之上,相对于众人的愤怒和愕然,隆庆皇帝的情绪并没有过大的起伏,只是缓缓闭上双眸,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末了。
他发出一声冷笑,语调冗长地克制着语气说道:“农夫与蛇,东郭与狼!他们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可他们现在都要反朕,都要反朕~
“究竟还要朕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乱臣贼子满意?
“罢了……
“子瞻啊子瞻,若你在天有灵,也怨不得朕不照顾你的后人,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寻死路。”
“皇帝陛下,还有机会。”
单良成分析局势之后做出最新部署:“后方虽乱,但我前方尚且有二十万左右的兵马保持着秩序。
“而陈三石,说到底也不过几万人。
“前方仍旧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
“我则是领着几位师兄弟前去诛杀吕、聂二叛徒,尽可能地挽回乱局。”
语毕他便驾驭着飞剑,朝着乱糟糟的后方而去。
隆庆皇帝和凌奎两人则是仍旧坐镇前方。
秦王拔起长剑,振臂高呼:“全军准备——”
他死死盯着白袍白马,在对方踏上岸的一刹那落下手中剑锋,咆哮道:“杀!!!”
“咚咚咚!”
“……”
战鼓擂动。
早已准备好的六丁六甲大阵各种灵光绽放,加持在最前方的二十万兵马身上,更有一根根天柱从遥远的昆阳城方向飞来,携带着滚滚的灵力骤然坠落,死死镶嵌在大地深处,和将士们遥相呼应,形成一道道金光屏障,像是捕兽陷阱从天而降,要将叛军死死困在其中。
即便是在白袍的阴谋诡计下后方大乱,两军在河岸上的交锋从纸面上看也依旧是朝廷占据优势。
二十万,对两万!
后面的弟兄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况,但他们却能分辨出来,敌军的人数并不多。
因此即便是因为天生异象心中有所慌乱,也能够勉强维持着阵型,形成一道道铜墙铁壁向前推进。
倘若在空中俯瞰,就能看到从浮桥上岸的叛军骑兵数量和结阵的二十万大军相比极其悬殊。
如果二十万大军是漆黑的海水,那么仅仅有两万的叛军就是一条纤细的溪流,一旦撞上汪洋大海,必然会被彻底吞噬。
眼前的森森军阵。
陈三石及其麾下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
司马曜在奔跑的过程当中化作一头近乎于妖兽的存在,速度奇快无比,紧紧跟在白鹄马的后方。
他提着长刀看着前方固若金汤的军阵,脑海中只有以卵击石的四个大字,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能殊死一搏。
第一波骑兵冲上陆地,而浩浩荡荡的敌军大阵也在九九八十一根天柱的配合下发起冲锋,形同一辆钢铁战车势大力沉的朝着前方的“螳螂”倾轧而去,仿佛只要两者迎面撞上的瞬间,就能够将叛军碾为齑粉!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万军从中一匹白马陡然加速脱离军阵,速度奇快无比,很快就拉开一大段距离。
瓢泼大雨下,朝廷大军的视野当中已然没有叛军军阵,而是只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撕裂雨幕,一往无前!
一骑当先!
奔走过程当中,千寻灵力迸发,在黑夜当中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灵光,冲向敌军的过程,好似一道流星划过,撞向匍匐巨兽!
朝廷将士们隐隐约约之间,竟然是觉得白袍和夜空中的漫天星辰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呼应。
“旧朝已死,新庭当立——”
马背上的白袍开口讲话,沉浑霸道的声音震碎雨珠,连带着金戈兵器颤鸣不止,令众人的耳膜胀痛,脑海中嗡隆作响。
“大盛朝气数已尽!
“吾乃鄱阳陈三石是也,今日奉天之命,携带天谴前来撷取大盛性命,凡挡我者皆为逆天行,抗天命——诛杀无赦!!!”
“陈猎户!”
秦王站在云楼上,面目狰狞地咆哮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逞口舌功夫!
“今日这洛涧河畔,就是你陈猎户的葬身之地,你死之后,你的长子为奴,妻妾全部送到教坊司,供天下人享用!”
“呼——”
天地之间,风暴再剧。
“旧朝已死,新庭当立,苍生助我——”
恰逢此时雷霆响起,陈三石将玄珠高高举起,阵阵由黎民苍生之力凝聚而成的玄气从中涌动而出,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震耳欲聋:
“三垣二十八宿周天星斗大阵,起!!!”
一个“起”字响起,在古战场的周边四面八方,一面面蛰伏已久的阵旗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