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深重,漫天的雪无休无止地下,将天地全部陇上一层银白。
定国公府的石板路上也全都是雪,一男一女缓慢而行,正往正厅的书房方向走。
后头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衫,肩上只罩着件稍显破旧的披风,发上也是简单得很,只用一支木簪松松挽着。
与顾霖明丽张扬的美不同,她的脸生得并不出彩,仔细看去总觉得少了点颜色,大抵称得上一声小家碧玉。
走在前头的男子便是孙瑞,出身寒门,却靠着卓越才能官居都察院御史大夫,他方才与陆熠书房密谈,如今去而复返,是来托付匆忙抵京的亲妹孙洛。
除了官场结盟之谊,私下里,陆熠是他结交多年的好友,早年在军中历练时就已成为生死之交。
如今他们要去做一桩极其凶险的事,为了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孙瑞思来想去,只有陆熠的定国公府才能让他安心。
孙洛初抵京,一路见到京都的繁华奢靡已经心生怯懦,此时随兄长踏入一砖一瓦都华贵异常的定国公府,她有些迟疑地扯住孙瑞的衣袖:“阿兄为何要带我来这儿?洛儿觉得原先住的莫城就很好。”
“洛儿莫怕,这儿比莫城安全,”孙瑞拍拍妹妹的手臂,安抚道,“兄长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你且安心住在这里,等事情了结,我再来接你。”
孙洛乖顺点头,还是问道:“阿兄所做何事?可会有危险?”
对上妹妹担忧的目光,孙瑞叹了口气,简单解释道:“圣上怕是要不成了,在此之前,圣上暗中托付世子带着我们一众寒门大臣削弱世族,为太子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兄长,这……这……”孙洛捂住了嘴,她从小生在偏僻小城,从未接触过朝堂密辛,吓得脸都白了。
孙瑞看得心疼,不禁后悔多言,牵起妹妹的手边走边安慰:“莫怕,世子如今权势颇盛,在朝中已经是无人能与之匹敌,不会出事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房内灯烛明亮,应当是陆熠已经回来。
徐答正在一侧侯着,见到来人,上前恭敬行礼:“孙大人,世子爷在里头等您。”
孙瑞点头,敛了神色带着孙洛进屋。
书房内并未烧地龙,冷冰冰的透着股寒气,这是陆熠多年的习惯,运筹帷幄之地,向来要保证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通身玄黑色云纹锦袍的男人站在案侧,背对着门口,只给来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可饶是如此,男人还是无形中给人以强势的威压。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瘦削的下颌,锋刀般的眉,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漆黑如深潭的眸子,好像要把所有的诡谲手段都把握在股掌之中。
孙洛楞楞看了片刻,突然垂下头去,脸颊飞过一抹红。
孙瑞并未察觉妹妹的异样,侧身介绍:“世子,这是在下亲妹孙洛,此番动作必定会触怒世族,在下担心妹妹安危,故前来托付。”
说罢,他又对孙洛道:“洛儿,这位便是定国公府陆世子,快去见礼。”
孙洛怯怯地上前,双颊烫得厉害,轻声细语地行礼:“洛儿见过世子。”
她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一道极有压迫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一瞬又挪开,紧随而来的是男人沉金冷玉般的声音:“好,令妹且安心住在府中。”
很快就有侍女引孙洛离开,书房内便只剩下陆熠与孙瑞二人。
孙瑞上前一步,开始说正事:“世子,御史台的几名机要官员已经准备好弹劾世族的奏疏,就等明日了。”
“好,”陆熠淡淡点头,早就预料一般,他伸手拿起案上的几封密信交给孙瑞,“这是隐卫暗中搜集的证据,顾宰辅贿赂官员,党结世族。明日御史台以此重击顾宰辅,我会在旁造势。”
孙瑞眼中一亮,郑重地接过密信收入袖中,顿觉接下来的路途光明了许多。
如果他方才对明日之争尚有疑虑,那么现在便是担忧俱消了。
朝中世族盘据,又以势力最大的顾宰辅为首,搅得朝堂乌烟瘴气,妄图逼迫圣上废弃太子,让顾宰辅亲妹顾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取而代之。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现下世子已经找到扳倒顾宰辅的证据,太子之危,便可立解!世族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固城,恐怕再也支撑不住了。
孙瑞心中无比感慨,再看向男人时,面上就有了更浓的崇拜与敬畏。
陆熠十岁入军营,次年随军出征,十三岁时已经是令边境匈奴闻之胆寒的少年将军。
摸爬滚打十多载,他如今已经是权势擎天的镇国大将军,放眼整个朝堂,谁不见之生畏?
幸运的是,他虽身在世族,站的是寒门这边。
孙瑞感慨一阵,忽想起什么,担忧道:“若明日顺利,顾氏一族不仅仅是丢官遭贬这么简单,世子夫人那边……”
顾宰辅搭上勾通外敌、谋权逼宫这样的大罪,不仅牵连全族,几支近亲血脉恐怕性命难保,世子夫人是顾宰辅掌上明珠,一旦顾家倒台,她的下场……
陆熠不甚在意,淡道:“顾霖并不知如今局势,不足为虑。我已将她禁足府中,顾宰辅绝无机会借女翻身扰乱人心。”
他顿了顿,转身端起案上的金丝碧茶,把玩在手中良久,直到茶水中最后一片金丝碧坠入沉底,才开口,“等顾宰辅一党倒台,我们就助太子殿下登基,其余世族不会再起风浪。到那时……我会一纸休书断了与顾霖的婚事。”
“啪”的一声,屋外的风雪忽然砸开了书房一侧的小窗,北风呼呼灌入,让本就冰冷的屋内最后一丝人气也吹散得无影无踪。
──
寒月院。
灵樱被关在院外一整夜,等到终于得以踏入,就急匆匆冲入正院主屋,见到屋内景象,眼圈立即红了。
只见主屋红漆木正门大开,北风肆意灌入,屋内的炭火早就熄了,里头冷得如冰窖一般。
顾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里衣,整个人蜷缩在小榻上,连条毯子都未盖,原本红润微翘的双唇此刻已经冻得发紫。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是极其难受的模样,白皙的肌肤此刻更加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就碎了。
灵樱吓得慌忙抱来锦被裹住主子,去拭顾霖额头时,触手滚烫。她彻底慌了,颤着声音唤:“姑娘……姑娘醒醒,您别吓奴婢……”
昏迷着的人儿除了浑身微微发抖,毫无回应。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府医来!”灵樱大喝一声,屋门口紧跟而来的灵月吓得腿一软,转身就往外跑。
只是没一会儿,灵月又去而复返,身后却空无一人。
灵樱看到她垂头丧气地样,怒问:“府医呢?”
灵月扑通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灵樱姐姐,我方才跑到院门口刚想去医栏院请府医,被几个凶巴巴的壮汉拦下,说是世子下令,近几日府中出了内贼,为保夫人安全,咱们院子里的人不可以随意外出。”
“夫人受寒昏迷请府医,怎么算随意?”灵樱怒目圆瞪,“你可跟他们说明夫人病了?”
灵月不停点头:“说,说了!可是他们像是耳朵聋了一样,我喊了好几声都没人理我。”
这就奇了怪了!
昨夜世子突然来了寒月院,院里的下人包括她在内,全部被拦在外头。
今日一早不见世子踪影,姑娘却昏迷在毫无热气的屋内,去叫个府医诊脉,也一步都出不去。
这些站在院门口的侍卫又是何意,是护着姑娘不受危险,还是……不让院内人踏出一步?
灵樱思绪凌乱,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将手中准备替顾霖退热的帕子塞到灵月手里,将人往屋里一推:“你好生照看姑娘,我去请府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