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与世族一争闹得将整个京都都换了一番天地, 幸亏陆熠在从中周旋助势,寒门才能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勉强取胜。
孙瑞及一干寒门仕子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一名浑身脏污的寒门子弟望着耀眼的阳光, 心生戚戚:“总算是出来了,也不知道家中老母妻儿过得如何了。”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有了些许凝重。
虽嘴上碍着面子没明说,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身为寒门, 家中自然拮据,这么长的时间入狱, 对于家里亲人来说,那就是断了唯一的进项。
他们十余人中大多年轻, 两袖清风又俸禄低微, 平时根本没办法存下余钱。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家里妻儿老小都是怎么忍饥挨饿度过来的。
孙瑞看了一圈众人脸上的担忧神色, 开解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 我等上奏前世子就已做过承诺, 定会竭尽所能看护大家的妻儿。”
众人听罢, 脸上的神情稍松,可还是有人道:“世子平时里公务繁忙,真的会如此面面俱到吗?我听说, 此次顾宰辅虽然被判了流放, 可我们一干入狱大理寺的官员,也都被放到了闲职上。”
这话就像戳中了寒门的痛点,立即就有另一人接话:“是啊, 照理说顾宰辅勾结挑起党争, 排斥寒门, 罪名可诛九族,可是为何只判了流放?我们寒门之士为大黎朝政的清正,豁出性命去争去斗,到头来却落得被贬的下场?”
骤然,十多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夹杂着愤愤的唉声叹气。
孙瑞断然出声:“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刚出大理寺牢狱,一切事由都还未理清脉络,圣上既然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是何道理?”最先出声的仕子反驳,“我们为朝廷立下如此大的功劳,为圣上除去顾氏这个心腹大患,不应该加官进爵吗?圣上如此做,没的凉了我等忠义之士的心。”
孙瑞被他这么一噎,竟然无话可以反驳。诚然寒门之士考取功名是为了一展鸿鹄之志,实现个人抱负,可除了对权力的渴望外,他们还希望通过为官改善拮据的现状。
过去家徒四壁的一幕幕划过,不管如何,他们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再尝一遍这种潦倒的日子。
斗争一场,他们赢了,却落得个贬官的下场。虽世子明面上劝慰他们,这是圣上为了平衡世族与寒门两派的做法,可是,凭什么!
立了功,却没了权力,减了俸禄,凭什么?
他们不甘心啊!
孙瑞正想着如何安抚众人,身侧一个圆脸的官员又道:“我们被贬倒也不甚要紧,可孙大人在此次顾氏案□□劳显著,怎么也被送到了礼部这种闲差上?御史台和礼部孰轻孰重,孙大人不会不知吧?”
那人说完,立即有人接话,愤慨之下字字诛心:“孙大人别忘了,世子爷也是出身世族名门,定国公府比之顾宰辅的权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会不会是借助我们之手铲除了最大的敌人,而后过河拆桥?否则,他为何没有在圣上面前为我们争取?”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将人心之最丑恶的地方层层剖露,鲜血淋漓。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陆熠作为定国公府世子,世族最大的代表之一,其敏感的身份早就在寒门之士心中犹疑徘徊,只是当初,没有人敢喧之于口罢了。
孙瑞心中“咯噔”一声,很快又平静下来,正色道:“张大人,你说此话可有证据?你又怎知他没有为我们争取?世子担着风险为科举之路开辟生机,你却要背后中伤,谈何仁义?不管如何,我相信世子为人。”
那人被说得面上灿灿的,也不再反驳,打了个马虎眼把这事揭了过去。
当下众人间的气氛也略显尴尬,大家各自寻了借口告别归家,最后只剩孙瑞一人。
他心里压抑窒闷,甩去脑中不该有的想法,走向来接自己的简陋马车。
──
陆熠处理完一应朝事,已经临近傍晚,他仍旧着朝服,衣袂飘飞,金丝绣制的祥云图腾繁复华美,衬得他瘦削俊毅的脸更显风姿。
照理说,此时应该是晚膳时分,可澜沧院正屋中灯火俱灭,无声无息。
他示意迎面赶来的徐答噤声,长袍一撩就往正屋阔步走去。
屋内黑漆漆的,灵月见到世子进屋,虽然心中有怨气,可转念想到姑娘现下的处境,只能不情不愿地行礼,临走时不忘点上一盏灯烛。
烛火摇曳,给原本黑暗的室内带来了唯一的光亮。
顾霖喝的汤药中有安神的功效,她身体又很虚弱,所以这么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陆熠缓缓靠近,在半明半灭中沉默地看小姑娘安静的睡颜,和一年前相比,她容貌并未有任何变化,还是如从前一样张扬迤丽,即使是睡着,也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可不知怎么的,他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一年前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正在一点点地远去,流逝,慢慢消失不见。
男人心中的那种烦闷焦躁又起,他眼底闪过阴鸷,上前几步坐在了榻边。
刚才还在睡梦中的人儿睫毛猛地一颤,却没有睁开眼睛。
陆熠冷嗤:“还要装睡?”
顾霖再也装不下去,一睁眸,眼底清亮,毫无初醒的朦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