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 外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顾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等到睡在外间的灵月呼吸渐重,她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穿上灵月的衣衫, 她披上一件斗篷将大半张脸罩住,匆匆往澜沧院门走。
守门的隐卫果然拦住了她,一把长剑在黑夜中泛着寒凉的光芒。顾霖模仿灵月的声音, 咳嗽几声,道:“夫人夜里犯了咳疾, 吩咐我去药院取止咳草药。”
隐卫并未放行,狐疑道:“大半夜的姑娘路不好走, 我等代替前往即可。”
“放肆!”顾霖一声呵斥,“夫人咳嗽得如何, 是何症状你清楚吗?耽误夫人病情, 世子爷回来你担待得起吗?”
隐卫果然被吓住,见出去的只是惯常去拿草药的婢女, 不再阻拦, 收回了长剑:“夜黑路长, 姑娘早去早回。”
顾霖松了口气, 担心说多了露出马脚,点了点头低头出了院门。
她打算得极好,定国公府门外有一处冰湖, 地处隐蔽, 寒冬的天气根本没有人来,何况此时又是深夜。
她乔装打扮前往冰湖行事,既躲过了林建及其他的隐卫, 也避免了灵月的担心, 只要在冰湖受冻几个时辰, 再悄悄回来,一定没人察觉。
今夜守门的隐卫已经知道她突然夜半咳嗽,那么明日一早重新发起高热,应当也没有人会怀疑。
顾霖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冰湖。今晚天色很黑,月光惨淡,她仰头看了会雾沉沉的夜空,一狠心脱下了身上的斗篷。
寒风没了遮蔽,一下子刮到了她纤弱的身上,顾霖忍不住抱紧双臂,摇摇晃晃地在冰面上蹲下。
想了想,她又咬着乌紫的唇,哆哆嗦嗦地脱下脚上的棉绒绣花鞋与菱袜,霎时间彻骨冰寒。
她还犹觉得不够,捧起湖面上白茫茫的积雪,一把塞在口中奋力吞下,冰凉的雪水顺着喉滑入腹中,连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刻,她蹙紧眉心,察觉到小腹一阵抽痛。
──
陆熠是深夜赶回的府中。
皇宫内的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他与萧凉拟好应对的法子,就连夜策马赶回了定国公府。
不知是今夜萧凉带着戏谑的话语,还是离开前顾霖冷淡疏离的态度,陆熠心中一直隐隐的不安,直觉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等不到天明,政务一了结就直接从小宫门离开了皇宫。
很快,一队人马在府门停下,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面上寒霜森森,他利落下马,将马鞭子扔给旁边的徐答,大步进了府内。
整个国公府黑漆漆的,陆熠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了澜沧院。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看着并无异样,男人稍稍舒展眉心,推门进屋。
不一会儿,灵月惊慌失措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世子,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里,奴婢睡下前夫人好好的,已经在榻上歇息了。”
灵月吓得泪水连连,又因为担心顾霖的安危,扑到男人脚边,哀求道:“世子爷,求您救救夫人,夫人不可能孤身离开澜沧院,一定是被歹人掳走了。”
陆熠踢开地上人的双手,戾眸微眯,寒沁沁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脸,似乎在斟酌她话中的真假。
灵月还在哭泣,男人陡然不耐,嗓音冷得像从冰山里传出来:“押进暗牢。”
徐答有些不忍,可视线一触到主子阴沉的脸,立刻不敢再言语,他飞快上前,半拖半拽地将灵月拉出了正屋。
哭泣声渐渐远去,陆熠头疼却越来越厉害,撑手扶额,看着屋内并无一丝杂乱的陈设。
整洁如新,毫无打斗挣扎的痕迹,那就不是被歹人掳走。
她是心甘情愿,意识清醒下离开的。
那么,是谁带走的她?
沈安?
这念头一出来,很快就被他否定。自从沈安的心思被他察觉,他就派出大量隐卫时刻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刚才隐卫来报,沈安今日下值后一直待在沈府并未出门,不可能是他。
那会是谁?
屋门飞快打开,带进外头纷扬的雪片,林建一脸肃容,抱拳半跪在地:“世子,隐卫来报,今夜并未有人离开定国公府。倒是一个时辰前,有一自称是婢女的人借口夫人咳嗽需要取药,离开了澜沧院,守门的隐卫看她打扮声音都像夫人的婢女灵月,就放了行。可药院的大夫说,今夜并未有人上门取药。”
灵月?可灵月刚被押入暗牢……
陆熠握着梨花木桌沿的手陡然用力,露出一节节泛白的指,青筋凸显,他目光锐利,其内墨色翻涌,兀自沉思。
这么说,是顾霖假扮灵月悄悄离开的澜沧院。
既未出府,也未去药院取药,那她会去哪里,想做什么?
一个怀着身孕的小姑娘,风寒未愈,身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连夜出门万一出个好歹……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发出“砰”的闷响,就该将顾霖绑起来,不许她离开屋门一步,省得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再乱跑!
陆熠不敢细想,忽而起身往外,嗓音淬了碎冰一般:“将院门渎职的隐卫全部押入暗牢,其余人到府内各处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林建面色一凛:“是!”
……
很快,定国公府内各处都燃起烛火,将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夜空照得灯火通明。
无数的隐卫分头寻找,个个表情严肃,不敢有丝毫拖延。
陆熠站在冰天雪地中,身上还穿着织锦团纹朝服,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胸前的麒麟瑞兽也像是在祥云中瑟瑟发抖,男人毫无所觉,厉眸沉寒,望向远处苍茫漆黑的天空。
耳边不停有隐卫前来禀报──
“世子,寒月院并未有夫人踪迹。”
“世子,古月阁并未有夫人踪迹。”
“世子,凌霜小园并未有……”
几乎所有的楼阁别院都被找过,依旧没有丝毫顾霖的身影。
各处都没有,人难道世间蒸发了不成?
陆熠的脸色更加阴沉冷厉,正要下令重新翻找一遍,忽而,他眸光一凝,视线在远方某一处停滞。
他毫不犹豫的抬步前行,冷声朝身后吩咐:“将找过的地方重新翻找一遍,林建,跟我去冰湖。”
──
冰湖地处定国公府最偏僻的角落,顾霖在结冰的湖面上呆了一两个时辰,双足已经被湖冰冻得麻木红肿,脑袋也越来越昏沉,只能用手撑着冰面才勉强不倒下。
她想起自己小日子已经很久没来,现在腹痛越来越剧烈,应该是今夜受冻强行催发了,她努力凝神屏息,想要站起身回去,可才勉强伸膝,就重重摔回了冰面。
蓦的,她忽然感觉身下涌出股热流,伸手一摸,就是满手的鲜红。
她脸色一白,心跌入谷底,怎么会这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