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院里的下人素来训练有素,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里外全部安顿好,院子里又渐渐恢复了寂静。
顾霖已经穿上寝衣埋在柔软的金丝锦缎被褥中, 浑身暖融融的,因已经饮过止吐汤药,胃里的翻江倒海也消散了不少。
她睁着一双水汽蒙蒙的杏眸, 眼尾泛着点粉红,迷茫懵懂地看着床帐发呆。
陆熠从湢室出来时, 见到的就是她这副娇憨又沉静的模样,心中一动, 身体深处绵绵密密浮上异样,大有越来越汹涌的趋势。
他闭上凤眸凝神吐息, 再睁开时, 眼底的那点泛滥猩红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男人端起檀木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翻身上榻。
一阵凉气混着松木清香萦绕鼻尖, 顾霖从发呆中回过神, 见陆熠宽厚强健的身躯躺在旁边, 长臂一伸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立刻挣扎, 双手去推他的胸膛:“世子,我不舒服。”
陆熠没放手,腾出一手去捏小姑娘娇嫩滑腻的脸颊:“瞎想什么呢, 你怀着身子我绝不会碰你, 只想抱一抱你。”
顾霖还是排斥,垂眸抗拒道:“我想一个人睡。”
“你现在身子弱,又在害喜, 半夜要叫人怎么办?”陆熠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 “你一个人睡, 我也不放心。”
“那可以让灵月来陪我……”
陆熠恍若未闻,将怀里温软的身躯抱得更紧,呢喃着:“乖,明日还要上朝,还有三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让我睡一会儿。”
他话音刚落,隔着定国公府高高的院墙,大街上传来几声厚重的打更声,在空荡荡的夜中绵长悠远,慢慢消散……
如此一来,顾霖倒不好再赶人,她忍着心中的不适强行闭眼入眠,酝酿了许久才慢慢有了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人,她暗暗松了口气,起身唤灵月进来洗漱梳妆。
铜镜前,乌发如瀑般铺陈在肩头的姑娘眸含星光,细眉轻蹙,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比,虽然脸色略苍白了些,到底掩不住绝美的姿容。
灵月有些看呆了。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姑娘似乎更加美了。
顾霖只让她给自己简单挽了个发髻,斜插几支流苏梅花簪,虽是潦潦几笔,却衬得她容颜更加出尘。
因为害着喜,胃口不佳,顾霖没用几口早膳就让人撤了,看到阳光正好,便拿着平日里搜罗来的话本胡乱地翻看。
徐答被陆熠留下来看守正屋,另有隐卫重重防卫,确保不会再发生那日的偷袭之危。
一大早,李名医就候在外院,见到夫人已经用过早膳,忙跟着徐答进去请平安脉。
诊完了脉,李名医道无甚异常,让顾霖能吃得下东西时,尽量多吃多躺,就急匆匆地收拾药箱要走,那药箱下满满当当地塞着许多药材。
见顾霖面露不解,徐答及时上前解释:“夫人,世子爷担忧顾夫人的病情,已与顾老爷说好,今日派李名医前去看诊,另带了府中储存的大量‘安规’。”
“多谢。”顾霖一愣,下一刻心头喜悦,语气也轻松不少,李名医的医术有目共睹,有他看诊医治,另有定国公府送去的‘安规’,母亲的病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她露出抹笑,对李名医道:“等回了定国公府,劳烦您告知我一声母亲身子的近况。”
李名医受宠若惊般,立刻点头:“夫人放心,这个自然。”
……
李名医走后,顾霖靠在榻上继续看话本,心中却想着母亲的病情,以及陆熠近日来截然转变的态度。
从前她一心想要离开定国公府、离开这个男人,就算腹中有了孩子也没能动摇,可自从在顾府陆熠为了救自己身负重伤,又连日来对自己柔情缱绻、呵护备至,她内心深处竟然开始动摇犹豫。
他说,会派最好的大夫,送最好的药材给母亲治病,今日当真兑现了诺言。
他细细将那场寒门与世族之争分析给她听,说朝堂局势明争暗斗,他也是不得不为之,但会尽力弥补,护顾氏周全。还承诺会善待顾氏,让顾氏族人重获起复的机会……
顾霖清凌凌的眸子里露出茫然,他说的一切,是真的吗?
她可以再相信他一回吗?
……
这时,灵月小跑着进屋,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丫头脸上神情不大好看,如临大敌一般,附在她耳边低语:“姑娘,摘星阁的那个孙姑娘来了!”
孙洛?
顾霖眉头一跳,心里头发沉。
许是因为孙洛不知何时开始就鲜少露面,她差点都忘了定国公府里还住着位寒门之后。
刚才还积蓄起的对陆熠的希冀,瞬间又消退下去大半。
她握了握灵月的手,安抚她没事,起身去迎已到屋门外的孙洛。
对于这位孙姑娘,因着从前的事,且是寒门之后,她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既然对方亲自登门拜访,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孙洛打扮得精致,粉面薄施,珠钗叮当,早就一扫当初的寒酸之气,举手投足已经有了京都贵女的行派,只是双眼中流露出的算计与狡黠太过明显,平白减了几分气质。
见到顾霖亲自来迎,她视线先是在对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而后一路往上,最后落在了那张她早已嫉妒得牙痒痒的绝美面容上。
呵,几天不在府里,倒是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饶是心里头再恨,孙洛面上还是露出了笑,规规矩矩道:“顾家姐姐好气色,几日不见,姿色更甚从前了。”
顾霖敷衍地寒暄几句,将人请进屋里坐下。
孙洛试探:“顾家姐姐这几日和世子哥哥都不在府里,是不是出去玩了?”
闻言,顾霖对上她的探究的眼,对方虽然极力假装出天真纯澈好奇模样,还是露出了端倪。
她对这几天的事不欲多言,轻点了点头。
孙洛又拐着弯儿问了几句,句句不离前几日的事,都被她模棱两可地糊弄了过去。
见实在打探不出什么,孙洛只得起身告辞:“顾姐姐想必疲累,洛儿便不打扰了,您好生休息。”
临出门时,正巧灵月端着一盘杏脯进屋,这杏脯一看成色做工就极好,乃西域进贡的精品,是陆熠特地从萧凉处夺来给顾霖缓解害喜之症的。
孙洛一双眼睛像黏在那盘杏脯上,羡慕道:“顾姐姐好福气,这杏脯是宫里的东西,精贵着呢!”
说罢,她没再停留,带着莲儿径直出了澜沧院。
澜沧院院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上头挂着的同心花灯稳稳当当,看着真真碍眼得很,她恨不得将那花灯扯下来一把撕碎,狠狠踩在脚下,让它粘满尘土泥灰。
愤怒在她心底叫嚣,嫉妒得火越烧越旺,气得她浑身都在抖。
她究竟哪里比不过顾霖那女的了,陆熠非要处处冷落她去宠顾霖,还和她有了孩子!
连莲儿都察觉出不对劲,畏惧地扯住主子的衣袖:“姑娘,您没事吧?”
孙洛心头的怒火正愁没处发泄,一把将莲儿推在地上,怒道:“小贱、人,就凭你的脏手也配来碰我?”
莲儿更加害怕,身上被踹得生疼,也不敢爬起身,只能趴在冰冷的雪地里哆嗦。
孙洛轻蔑地看了眼莲儿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头的优越感陡然满足,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
陆熠回朝后,似乎变得十分忙碌,每次都是一大早离开,深夜才会回府,但就算再忙,也会在夜里陪伴顾霖睡觉。
顾霖渐渐习惯被他拥着入睡,有时候陆熠回来得晚,她已经昏昏沉沉进入睡梦,被吵醒时还会意识不清地咕哝抱怨几句,都被男人的低沉细语给抚平。
这一日,陆熠回来得还算早,刚进入府门,就被一名下人拦住:“世子爷,摘星阁里的孙姑娘似乎身子有恙,请您过去看看。”
“身子有恙就去药院请府医,闹到我跟前说什么?”男人这几日被孙瑞等寒门之士缠得烦闷,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见到下人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到他跟前说,语气就带上了朝堂上的杀伐隐怒。
那下人被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世子爷息怒,小的本也不敢为这事让您烦心,只是那位孙姑娘说,她是府里的贵客,如果不告知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小的担待不起……”
“贵客?”陆熠眯起眼,脑海中陡然闪过孙瑞等人暗中做出的种种反常之举,且越来越出格,勾唇冷笑,“贵客有恙也是请府医,难道本世子会看病不成?”
“是,是。”下人得了准信,唯唯诺诺地将头磕得“砰砰”响,一遛烟儿跑了。
陆熠沉沉吐息几次,将刚才的戾气压下,才抬步往澜沧院赶。他已经许久没有与顾霖说过话,每日抱着她沉睡地身子入眠已经满足不了久压在心底的情愫。
他很想念她。
澜沧院里正屋内烛火未熄,顾霖果然没有睡下,男人心头一喜,快速整理了一番衣冠,抬步进入屋内。
屋子里烧着地龙,将外头的严寒挡得严丝合缝,陆熠穿过倒座檀木雕花云纹屏风,一步步往里,直至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姑娘,连日来在朝堂上积聚的阴寒绝戾也因为见到她而消失殆尽。
他往前几步,从身后抱住了小姑娘,将脸埋在她白皙的脖颈:“霖霖,我回来了。”
顾霖本被吓了一跳,听到陆熠的声音才又放松下来,悄悄躲了躲,“嗯”了一声。
男人心中一喜,欣慰密密麻麻地从心底泛上来。
霖霖终于不排斥他的触碰了。这便是个好兆头,他不急,他会等着她重新喜欢上自己,就像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