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衙交代了番布局, 陆熠就离开了。
清灵县民心浮动,灾患已经非常紧急,沈安知道陆熠的谋划是此地唯一的生机, 是以他一刻都不敢怠慢,在裴县令的协助下,立刻在府衙旁边开设粥摊, 开始接济灾民。
拥堵在县衙门口哀声叫骂的大批灾民,见到官府搬出了大量的粮食补给, 又被好生安抚了一番后,大部分人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 开始排着队接受粥米的施救。
几个时辰过去,百姓们吃饱了肚子大都离去,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依旧围在府衙周围, 拿一双戒备的眼睛,时不时地往衙内瞄。
裴县令按照陆熠的吩咐, 悄悄派人盯着这些留下的人, 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前来禀报。
布局好了这一切, 裴县令悄悄往沈安一侧站了站, 还有些迟疑:“沈大人,这些围在县衙四周的人,真的有问题吗?”
他看着这些人的面相, 都与清灵县当地人的面容并无不同, 怎么会和远在北疆的突厥有牵扯呢。
听说突厥人长相粗陋,很是彪悍凶猛,可这些百姓的面容都是江南长相, 一点都没有攻击性。
沈安倒没有他这么忧心忡忡, 只道:“既然陆将军有此猜测, 我们不妨一试。”
“是,是,沈大人说得对!”裴县令一想,悻悻地闭了嘴,走投无路之下,陆将军的法子是唯一可以救清灵县百姓于危难的了。
沈安又在粥摊暗处留心观察了一会儿,见周围布局妥当并无异常,又吩咐了裴县令几句,径直从后门走出了县衙。
沈府的小厮庆德正在后门候着,见到主子出来,连忙迎上去:“主子,咱们今日去哪里?”
沈安望一眼逐渐灰沉下去的天空,转身就上了马车:“去榴园,要快!”
陆熠已经来了清灵县好几日,在这样的小地方,两人没有迎面撞上已经十分难得,他一定要阻止霖儿出门,等到本地灾患清除、陆熠离开再让她现身于人前。
否则,霖儿现在怀着身孕,要是被陆熠得知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庆德打小跟在主子身边,自然知道住在榴园里的那位在主子心里头的分量,他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停在了榴园门口。
沈安撩袍下了马车,径直入内没走几步,远远就见到顾霖被蓝溪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
他眉眼里的焦急之色立刻被冲淡,脚步也忍不住放缓下来,只静静站在远处望着那抹纤瘦的身影,仿佛在欣赏一幅再美不过的画卷。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顾霖在院子里转了大半圈,一抬头,就见到沈安远远地站在一侧角落,脸上都是柔和的神情。
她朝对方露出抹笑容,叫了声:“沈家哥哥来了。”
沈安方从怔忡中回过神,如梦初醒般,他咳嗽了一声,掩去那种被人发现“偷窥”的不自然,应了声:“嗯,看到你正散步,便没有打扰。”
顾霖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将人请进厅内坐下,又命蓝溪下去沏茶。
见沈安眉宇间的忧愁焦虑之色比从前淡了些,她问:“沈家哥哥这几日一直在县衙中忙碌,水患盗匪的灾患可找到解决之法?”
刚才紫雷禀报,县衙门前的流民已经散开,龙大娘那边的施粥也进行得很顺利,三日之内,民心应当会稳定。
只是,过了三日后,县内无毒的米粮用尽,不知道官府会不会调来新的白米供应上。
沈安信任顾霖,将今日县衙内的情形大致跟她讲了一遍,让她暂时安心。
末了,他踌躇了会儿,才道:“霖儿,此次朝廷下派的京都大员是……陆熠,他已经于几日前到达清灵县,今日才迟迟在县衙内现身。”
他甚至都觉得,要不是县衙被愤怒的百姓围困,陆熠至始至终都会躲在暗处不会露面。
这么想来,倒应该感谢这场围困,否则霖儿就会时刻有暴露的风险。
本以为顾霖会因为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再不济也应该面露不安,沈安没料到她却一派平静。
她的眉眼很静,白皙的肌肤在黄昏的光线下也明亮的惊人。沈安看着她的桃瓣杏眼微微撩起,眸中清澈无比,直直地望进他的眼,让人有种不可自拔的沉迷。
“沈家哥哥,其实几日前,陆熠就已经见过我。”她轻叹,倒也无甚低落的情绪,“甚至,他邀我进入马车,与我一同分析米商处的大米染上毒鼠药一事。”
“什么?!”沈安惊骇起身,脸色陡然大变,“他有没有对你如何?有没有威胁你?”
按照陆熠杀伐狠绝的行事风格,他想要对霖儿做什么,霖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沈安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种立刻带霖儿逃离清灵县的法子,当地百姓如何,水患如何,盗匪如何,乃至北疆的战事如何,他统统都顾不上了。
霖儿受了这么多的苦,险些命丧悬崖,好不容易脱离定国公府,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被困到那座曾带给她无数痛苦的牢笼中去么?
不,他绝不允许!
他脸上的震惊惧怕太过明显,顾霖连忙起身扯住他的一角衣袖,让他先坐下:“沈家哥哥不用担心,陆熠他……他没有认出我。”
“陆熠身边的徐达曾私下寻到榴园,告知我陆熠曾于我坠崖时,也一同坠落崖底险些丧命,醒来之后就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现在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陌生人。”
顿了顿,她瞧见沈安脸上一瞬即逝的不自然,心里头的疑惑更深,问:“那日我坠崖,沈家哥哥有没有在四周搜寻过?”
其实,徐答并无理由撒谎骗她。
也许,陆熠的确于她一同坠下悬崖,只是坠落的方向不同,沈安在救自己时,并没有发现陆熠?
沈安回避开顾霖的目光,心底有些发虚,只模棱两可地回:“也许……也许是当时见到你受伤,我方寸大乱,没有发现陆世子。”
顾霖点点头,没有再深究此事,又道:“撇开我与他的从前纠葛,陆熠在朝中能力的确卓著,既然圣上将他派来清灵县,当地的灾祸解决之日应当不远了,等到他返回京都,我这个陌生人也不会再留在他的记忆中。”
“即便是如此,陆熠毕竟不是凡人,这几日你先不要出门,免得与他再碰上面。”沈安还是心中担忧,恨不得两人从此之后再也不要碰面得好。
顾霖摇头,乌黑发上一支紫色琉璃簪流苏微晃:“陆熠他……就住在榴园旁边的森园内。”
“那……那你立刻搬走,”沈安说着又要起身,“搬到一处离他最远的宅子,我这就命下人……”
“两座园子一墙之隔,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顾霖依旧摇头,“如果我有任何异样举动,势必会引起他的注意,再惹得他派人去查个中缘由会更加麻烦。倒不如依旧住在这里,只当自己是个与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闻言,沈安只得止住动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其实霖儿说得一点都不错,陆熠此人疑心颇重,一旦他察觉到异样,命隐卫彻查霖儿的身份,当年的时再现于人前时,不知道陆熠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顾氏一族还困在大理寺迟迟没有被判罪,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次倒是他沉不住气了。
想到自从来了清灵县自己就在霖儿面前频频失策,沈安心里不是滋味,咳嗽几声强掩尴尬:“霖儿考虑得周全,是我心急想得少了。”
“沈家哥哥已经帮我颇多,霖儿感激不尽。”顾霖露出抹笑,将二人的关系拉得远了些,“作为报答,霖儿会继续与陆世子商谈龙大娘粥铺的事,他既然已经失去记忆,只要我平时小心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如今清灵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已经牵扯到北疆的战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霖儿,我不要你的报答,其实我……”
“沈家哥哥,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受你照拂。”顾霖打断了沈安亟待说出的话,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平静地回望过去。
那里面,除了真诚的感激,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即使沈安心底对二人继续接触很是抵触,但见到顾霖坚定的神色,终归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他很想对她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赢得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并不需要她任何报答。可他也明白,霖儿始终都在回避他的情意,分寸拒绝得如此明显,他甚至都不敢再更进一步,怕真到了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天,霖儿会彻底远离自己,连靠近都无法了。
沈安宽大的袖口渐渐垂落到身侧,手指下意识地去触碰腰间那只靛蓝色的荷包,思忖着再等等吧,也许再等一些时日,霖儿会改变主意,能够接受他的心意。
……
沈安将陆熠到达清灵县的消息带到榴园后,又嘱咐了几句保护好自己的话便离开了。
顾霖站在厅前目送他。直到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榴园外,她才转身慢慢往室内走。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大,身子更加笨重,加上之前坠崖身子虚弱,才站了没多久她就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蓝溪小心翼翼地扶着小主人往里走,她是个直性子,忍了又忍,还是没把心里的话憋回去:“姑娘,属下觉得沈大人对您是真的好,比那劳什子陆熠可温柔多了,姑娘为何不试着接受他?”
在她眼中,姑娘一个人住在这榴园里,即使有百名死士暗中守护,但终归是冷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