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愤怒的百姓不再拥堵粥摊,而是调转方向冲他们奔来,突厥人终于亮出藏在衣袖中的弯刀,凶神恶煞道:“别过来,过来就是死!”
百姓们到底只是手无寸铁的人,腹中又饥饿,被这么一吓唬就没敢再上前。
金林早有准备,扬手一挥,大批隐卫现身将百姓与突厥人分隔开,纷纷亮出佩剑。剑身银光发亮,雨水落在上头溅开许多水花,气势亦威猛无比。
突厥人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高手,互相示意几眼就想后退,才退了没几步,有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不好,四周都是黑衣高手,我们逃不出去了!”
雨越下越大,为首的突厥人退无可退,怒目瞪着站在高处的金林:“你们是什么来历,谁指使你们来的?”
他不信窝囊无能的当地官府能够想出这么高明的计策,能将突厥大汗制定的缜密计划全盘击溃,那个叫沈安的江南刺史更是不值一提,连给他们大汗提鞋都不配。
连绵雨幕中,金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人,讽刺道:“谁指使?主子的身份,你还不够格知道!”
言毕,金林高高举起手中已经出鞘的长剑,重重往下一挥:“突厥蓄意扰乱清灵县百姓民心,其心可诛,统统拿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隐卫们立刻上前与突厥人厮杀起来,他们个个经过严酷训练、武功高强,不过片刻,已经将大部分的突厥人收押。
“大哥,怎么办?”侥幸未被抓的突厥人脸色大变,死死盯着迅速逼近的隐卫,惊慌失措地看向为首的人。
这个节骨眼,如果逃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了!
“哇……娘亲……”
突然,一声孩童的啼哭在二楼角落响起,为首的突厥人寻着声音望上一看,就看到一名男孩站在窗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哇哇大哭,而他的身边站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正着急地想要捂住男孩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他当机立断:“上二楼,劫了那两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金林没料到粥摊的二楼还有人,等他再派遣隐卫前去搭救时,几名突厥人已经飞身跃上二楼的窗台进入屋内。
这男孩是刚才混乱之下错跑上二楼的,顾霖见他瘦得脱相很是可怜,又与亲生母亲走散,就将人留下打算等眼前的困境过去再帮他寻找亲生父母。
许是刚才双方的打斗太过激烈,又刀刀见血吓坏了他,小男孩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不自控地大哭起来。
她想要捂住小男孩的嘴不让她惊动突厥人,可已经来不及,也怪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关上窗户,让外头的血腥场景被男孩看到。
见突厥人飞身上前夺窗而入,她将身侧的小男孩迅速往楼梯口一退:“快,下楼去!越快越好!”
小男孩哭的稀里哗啦,被这么一推,勉强止住了哭声。他听懂了顾霖的话,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
顾霖松了口气,转身想用力推上开着的窗户,可是已经来不及,几个突厥人已经跳上了窗,将手里的弯刀死死砍在窗棱上,一个翻身就跳上了窗。
顾霖大骇,急急地往旁边退,可二楼就这么点空间,她避无可避,身子又笨重,根本不可能比突厥人快一步下楼。
想到这里,她用力推开最边上的窗子,纤弱的腰肢死死抵着窗边缘,颤声道:“你……你们要是过来,我就跳下去自尽!”
突厥人似乎没料到一个江南女子竟也如此刚烈,语气玩味:“跳下去?跳下去就没命了,你舍得肚子里的孩子和你一起送命吗?”
他笃定对方只是强装声势,不管不顾地上前几步:“如果你真这么大胆,那便跳下去。”
顾霖整个人都在颤抖,上半身已经往后仰出了窗子,细密的雨水落在她的乌发肩头,将她整个人都浸透了。
虽然是即将入夏的天气,她还是觉得好冷,冷得牙关打颤,小腹一阵阵传来抽痛,腹中的孩子在不安地翻动身子,好像也察觉到了此刻的危险。
顾霖咬着牙忍着,怒目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突厥人:“如果……如果你再近一步,我立刻就跳下去!大黎的子民,即使是死,也绝不受你们威胁!”
……
陆熠本隐在茶馆中注视着一切,突厥的最后一击早在他的掌握之中,对方蛮横狡诈,必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在场的百姓这么多,他只能命隐卫护住大部分的人,仅有一两个受突厥挟持,他也无法阻止。
另外,他又很是享受将敌人逐步围困住时,狩猎般的畅快过程。就像是一只即将踏入陷阱、迎来死亡的猎物,毫不知情地一步步走向灭亡,而自己则是运筹帷幄中的掌控者,那种快意的滋味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兴奋。
只没料到,龙晶粥摊的二楼竟然有人。
原本以为,突厥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劫持隐卫,隐卫训练有素,即使落入敌手也有极大的把握脱身。
男人双手负在身后,皱紧了剑眉,薄唇抿成一条线:“徐答,去探探二楼的是谁。”
除了那个突然啼哭的年幼孩童,他怎么还在二楼窗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徐答领命出门,下一刻又立刻转身入内,脸上微微色变:“世子爷,二楼的是……是榴园那位沈夫人!”
是她!
陆熠的心骤疼起来,就像被一双手狠狠攥住了命脉再也透不过气,他上前行到门口,透过朦胧的雨幕,看到了对面角落的那扇窗口,那道半边身子已经探在雨水中的身影。
那么无助、瘦弱,却透着无比的决绝。
梦中的场景忽然闪现在男人的脑海——
苍茫飘飞的雪花中,全身雪白衣裙的纤瘦女子背对着他,一样的纤细瘦弱,一样的孤独无助,亦是一样在看似柔弱的身影下,散发出那股坚定的决然与倔强。
这样的梦不知做过无数遍,也无数次折磨得男人从漆黑的夜中惊醒,每一次他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女子毫无留恋地跃下悬崖,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换不来对方施舍一眼。
可现在,这样相似的场景却在他清醒的时候再次现于面前,他承受不住心口的钝痛,右手撑在窗框上,似乎料到女子下一步的动作,他近乎失控地喊:“别跳!”
这话嘶哑崩溃,隔着雨水的冲刷声,在嘈杂的华安街上依旧清晰。
可窗口的人却浑然未觉。
下一刻,那抹纯白纤瘦的身影往后重重一仰,整个人就如一只破碎的雨蝶在空中坠落。
陆熠近乎本能得往外疾冲,足尖点过几名隐卫的肩膀往窗下行去。他心中很慌,慌得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发抖,那双从来不会被轻易牵扯情绪的凤眸,此刻翻涌的都是强烈的惧怕。
他怕自己速度太慢,又怕那抹身影坠得太快,他怕接不住她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生命凋零。
不知为何,他强烈地预感到,若是她死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
顾霖的身子在雨中飘摇而下,她认命地闭上了杏眸,任由瓢泼雨水冲刷自己的身体。
也许,也许这是天意。
其实在几月前那场坠崖时,她就该死的。老天爷硬生生多给了自己几个月的性命,已经足够仁慈。
只是……
温热的泪水自她眼角滑落,与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早已失去了温度。
她将苍白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只是这个她期待的孩子,终究来不到人世,看不到世间的繁华了。
可预想中的剧烈撞击并未到来,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双肩往外一带,而后整个身子被一具湿漉漉却带着暖气的胸膛紧紧护住,一下并不算猛烈的冲击过后,她被人护在怀里,身下的人硬生生替她挡下了坠地的剧烈冲击。
紧接着,是一声强忍着的低沉压抑的闷哼。
顾霖整个人斜趴在一具宽阔的胸膛,双手正巧攀在男人的肩膀。她吓得唇瓣颤抖,去望对方的眼。
入目的是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深邃暗眸。
男人也在看他,那双深邃沉沉的凤眼起初只有微微起伏,可随着二人四目相对,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眼底忽然翻涌出滔天巨浪。
没等她出声,陆熠忽然更加用力地抱住她的身子,用一种近乎卑微又后怕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喊:“霖霖,是你……你还活着是吗……霖霖……”
霎时间,所有从前被忘却的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过去的一幕幕迅速掠过,陆熠欣喜得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依恋,仿佛这喊声一停,眼前的人儿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顾霖下意识想要否认,可紧随而来的剧烈腹痛让她整个人都失控,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声若蚊喃:“疼……我疼……”
陆熠惊慌是错地松开她,就见怀中人面色苍白,唇瓣一丝血色都无。
她双手捂着腹部,小脸上满是痛苦。
而在二人身下的地面上,雨水夹杂着血色正在向四周蔓延,看的人触目惊心。
陆熠眸中的欣喜激动又立刻化成了恐惧,顾不得后背的痛,他起身抱住顾霖,大吼着:“叫大夫,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