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升迷迷糊糊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聚焦到王洪春身上。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双手开始胡乱摇摆,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类似于恐吓的不明气音。
这是恐惧和愤怒。
王洪春始终平静的眼底涌起了惊涛骇浪。
据他所知,许升原本是不怎么记事的,超过一个月没见的人,哪怕初始印象再怎么深刻,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遗忘。
这对智力受损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很常见的症状。
王洪春最后一次见许升的时候,这孩子也确实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他对他做过什么,不记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记得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可现在看来,许升却明显是认出他来了。
王洪春咧开嘴,他有点信了。
这孩子竟然真的在好转。
“还记得我吗?”他一手握住许升的脖颈,拇指按在他的喉头上,“我是你王叔叔啊,以前经常给你买玩具的那个。”
许升满脸惊惧,一边往后缩一边叫着‘妈妈’。
王洪春的大拇指按了下去,笑容温和:“听话,别出声。”
许升揪着被子闭嘴了。
王洪春收回手,笑着低头:“我之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你妈妈生病了,病得很严重,爬都爬不起来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像是刻意要让许升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升的表情迷茫又呆滞:“……妈妈?生病?”
他好像又不怕王洪春了,主动凑近问道:“会痛痛吗?”
王洪春眸光幽深:“会,会很疼。”
许升掀开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我要去看妈妈,给妈妈呼呼……痛痛飞……”
幼稚的童言童语,甚至都没能组成通顺的语句,可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了。
王洪春阴沉着脸坐在床沿上,看着许升被被子绊倒,看着他笨手笨脚的爬起来,看着他嘀嘀咕咕、摇摇摆摆的往门外走。
王洪春青筋隆起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满是恶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许升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王洪春的女儿在幼年时就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一开始谁都没发现异常,直到孩子两岁半都还不会说话,单亲爸爸王洪春才忙里偷闲的带着女儿去医院检查。
愧疚、自责,拿到诊断结果的王洪春几近崩溃。
他尝试了很多办法,正常的医疗手段,各种似是而非的偏方,带着女儿跑过无数医院……
王洪春以为他对女儿的父爱,可以支撑他不畏险阻的走下去,直到他一次加班过度,昏倒在家中,当场摔了个头破血流。
鲜血流了一地,浑身的温度都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一起剥离。
他最疼爱的女儿光着脚站在血泊里,一边拍着手一边蹦蹦跳跳的唱歌,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
因为踩踏而溅起的血花,糊了王洪春一脸,他看着欢欣愉快的女儿,感受着生命流逝的无助,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是什么时候决定对许升动手的呢?
哦。
那天,许何芳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丁点大的伤口,拢共才流了几滴血,几岁大的许升却急得直哭,又是握着许何芳的手一个劲吹气,又是拿着创口贴小心翼翼的往伤口上贴。
当时的王洪春就在距离这对母子不到两米的地方坐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母慈子孝,脑子里却不断回放着女儿站在血泊里又蹦又跳的模样。
同样是单亲家庭,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和悲欢,却朝着两个极端的方向延展。
一边是幸福美满,一边是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