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互相打量的功夫, 楚祖仔细思考了一阵。
他对系统说:“很大可能性不是意外连上。”
系统警觉:“人类已经开始试探了吗?”
楚祖在意识海里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他让系统解析过虫母对自己做的改造,包括但不限于——
不断增强细胞自我修复机制的生物共生系统。
和太空辐射对冲的半嵌合外骨骼。
抗真空和高低温的cas9基因编辑技术。
催导适应性变异以供环境感知机制的形成。
……
最重要的是, 在大脑中植入虫族的生物性“节点”, 这些节点和虫母的精神网络相连。
改造后的阿祖尔身上存在虫族与人类混合而成的特殊生物感应器,权限仅对虫母开启。
但巧合的是,陆安忌现在身上的半人类半虫族生物感应器, 和他同款不同型。
地球和太阳相距1个天文单位, 约1496亿公里。
哪怕用电磁波以三十万公里/秒的光速传播,从地球向太阳发射信号, 也要花费83分钟的时间, 信号才会抵达。
虫族的生物特性, 使阿祖尔和陆安忌跨越了1496亿公里的距离。
跨越了光速所需的83分钟, 在共融的意识中相遇了。
“这不是错频, 等于建立了一个新的网络, 只有半人半虫的东西才能加进聊天组。”
楚祖顿了顿,“看来我设定的出发点还是太‘人类’了,和作者撞了创意。”
系统翻了半天原著设定, 没说不能这么改。
它对两人过早相识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推演——和正文不会产生冲突。
“不用和作者沟通。”小黄鸡松了口气。
它问宿主, “需要我将陆安忌现在的资料同步给您吗?”
楚祖:“不用, 看他眼神我差不多能猜完整个过程。”
陆安忌的眼神很典型, 灼人,也自焚。
他身上时刻带着紧绷的窒息感,成年累月堆积而来。
这人就是颗小炸|弹, 所见之处都是废墟, 他想把所有东西都毁了, 最好是连通他自己一起。
不像阿祖尔pov里的陆安忌, 倒是和作者描述的“拧巴又疯狂”对得上号。
“我去和人类的希望之子打个招呼。”
楚祖看着终于来了点兴趣, 坐牢46年没散开的那点假期懒散终于被抖清。
系统回忆了下阿祖尔在太阳当野人的作风,心里默默为陆安忌捏了把汗。
【pov陆安忌: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毫不费力把陆安忌按在床上,熟练给他穿上拘束衣——麻纤维的帆布,再加上十几条宽厚皮带。
当他们将皮带狠狠扎紧,陆安忌总会想,或许这种东西发明出来是为了捆住虫族。
不过捆他也没区别。
因为他就快变成恶心的虫子了。
他们又把陆安忌绑在手术床上,固定好,往他嘴里塞进消过毒的塞子,然后远远退开。
从陆安忌的角度,他能看到医生用镊子夹起虫族蠕动的烂肉。
陆安忌经常觉得其实被镊子夹起来的是自己,但又在心中默念,如果我变成虫子,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这样的想法通常不会维持很长时间,当医生在他耳后拨弄,剧痛很快传遍全身。
好像有一根手指般粗的针从他耳后一直刺进脑子里。
陆安忌浑身抽搐,身体不断挣扎,头仰起来后又撞上台面。
束缚带将他捆得很死,他想要疯狂蹬腿,掰断手下的手术台,可做不到任何事。
“给他松弛肌肉,他绷太紧了,这玩意儿会应激往他脑子里钻!”医生对旁边吼,“你聋了?我让你给他注射肌肉松弛!”
他们传递着什么,白大褂男人再度上前,像杀鱼那样,把他头掰向一边死死按住。
一根针刺入脖子侧面,耳后的剧痛稍缓,但细密的绵痛从脖侧被注射的地方逐渐蔓延到四肢。
在这股被拉长的痛觉中,陆安忌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
医生擦掉他眼角的眼泪:“快成功了,安忌,你再撑一撑。”
两个小时后,陆安忌回到了房间,脚步虚浮。
“你成功了吗?”有小孩问。
他摇摇头。
另一个高个子小孩挡在他面前。
“你差不多也该死了,不适合就别一直占着位置……你耳朵后面是什么?”
“让开。”陆安忌低声说。
“我不让你能把我这么样?给医生告状?给把你卖给实验室的父母告状?”
房间里的小孩全笑了。
“还是,和你耳朵后面的那个小虫子告状?”
高个子大喊,“了不得哦,陆安忌要当人类叛徒,让虫族帮他找回场子!”
他伸手推搡,陆安忌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耳后传来突突的灼热感。
都说虫族一直在准备对地球发起总攻,打算抢走属于人类的家园。
电视里也是那么演的,医生和那些白大褂男人一遍一遍播放uif的纪录片,星环上的战斗充斥着死亡和恐惧。
当然还有属于人类的勇气。
当英雄加布里莱尔·科恩指挥着落后的人类舰船,直直冲向虫族舰队,并以连锁反应炸毁了对方两倍火力的战舰,纪录片里爆发出惊人的呐喊。
观看纪录片的孩子默不作声,只有医生或白大褂男人在握拳,好像他们也加入了战局,并在战争中做出了伟大贡献。
虫族被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可数量只多不少——它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地球?
陆安忌只关心这件事。
陆安忌觉得注射在体内的药剂已经散得差不多,力气回到了身上。
也可能是耳朵后面缝进去的东西,确实把他变成了痛恨人类的虫子,当高个厌倦了欺负他的游戏,和其他小孩四散开,陆安忌突然暴起。
他一脚踹上高个胸口,对方撞上床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这几分钟里,房间里的小孩连连后退。
他们惊恐看着地上的人,都觉得他肯定是死了,又看向陆安忌,以及他耳朵后不断蠕动,试图冲破缝合线的古怪东西。
“你死了没?”陆安忌走到高个面前,半天才想起他的名字。
实验所里,白大褂男人教他们基础知识,还教他们要讲礼貌,于是陆安忌带上名字,重新问了一遍。
“利亚姆,你死了没?”
利亚姆还是一动不动。
陆安忌狠狠踹上他的肚子,利亚姆传出一声惨叫,滚向床下。
他个子高,手脚也长,狭窄的床下空隙塞不下整个人,陆安忌拽住他脚,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把他硬生生拖了出来,又一脚精准踹上他肋骨。
利亚姆疼得惨叫不出声,蜷缩着干呕,眼泪也顺着流。
“你欺负我一百三十二次,我还手一次。”
陆安忌冷冷说,“只要你还没死,利亚姆,现在的事还会发生一百三十一次,我说到做到。”
靠墙的小孩发出尖叫,指着地上的血。
那不是利亚姆的,陆安忌摸了摸耳朵,除了温热的鲜血外,还有一片黑色的凸起。
他冲去盥洗室,房间里的小孩也趁机大叫着跑出了房间。
陆安忌并不在乎这些小孩会不会找上白大褂男人,大不了又是几周的禁闭室。
呆在禁闭室就不用做实验,这反而是好事。
现在陆安忌更关心自己耳朵后面到底怎么了。
他拧开水龙头,洗掉血液,半侧着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佩戴着定位器的耳梏下,两片近三角形的黑色菱片组成了矩形。
陆安忌认识这玩意儿。
几个小时前还被夹在镊子上,不断扭动,现在却跟碎石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彻底死了。
他试着用手指摸了摸。
在一瞬间,陆安忌的视野全白,像第一次被送进实验室,医生对着他的眼睛打开刺目的冷白照明一样。
他什么也看不见,浑身发冷,周遭的视线在不断上下打量他,评估他是否有用通用货币买来的价值。
紧接着,白光散去。
他来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
陆安忌的视野被一种强烈的白光所笼罩,不是刺眼的亮光,而是一种苍白而冷峻的光线。
四周的景象显得空寂无声,没有风,没有气氛,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天空呈现出一片深沉的黑色,毫无星光,只有偶尔能看到远处的星系和其他恒星在无尽的虚空中闪烁。
而在白色大地与漆黑天空之间,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正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事后想起,陆安忌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异常:浑身上下苍白得像白纸,身上没任何布料遮挡,体格瘦得不自然
身后还有条晃来晃去的黑色骨节尾巴。
但陆安忌只看到了他的眼睛。
区别于之前受到的所有视线,黑发男孩的目光非常古怪,瞳孔不断收缩扩张,眼球明明没有任何促动,但能清楚感觉到被扫视,最后凝聚在某个点——
陆安忌耳后的黑色晶体硬块。
这双黑白宇宙中唯一的猩红,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冷漠和专注,评估着他。
少顷,陆安忌被升到了半空,他这才愕然发现男孩尾椎上连接的那条尾巴。
这条边缘尖锐锋利的尾巴在陆安忌的腰上环绕了一圈,轻而易举将他举了起来。
在接触的时候,无数画面涌现进陆安忌脑海。
漆黑到恐怖的宇宙,被抽干能量逐渐转为白矮星的太阳,太阳上被拆卸的无数人类舰船,细密蚂蚁似的虫族军队。
还有在之中敏捷奔驰的男孩。
男孩叫阿祖尔,是虫族女皇的“孩子”。
——阿祖尔是被改造的人类弃婴。
陆安忌认为自己腰间肯定被划出了血,低头所看见的场景比他的想象更真实。
圈住他的力道其实比拘束衣的皮带还要轻,骨尾上的尖锐以倒刺的形式绞紧了腰,但不痛。
因为这些黑色骨节尖端正在往陆安忌体内注入液体,和医生实验室注射的东西如出一辙。
医生管那个叫「肌肉松弛剂」。
实验体特制的肌肉松弛剂有着更准确的名字——虫族分泌的神经麻痹素。
陆安忌快被绞断了。
而正仰着脑袋看他的男孩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恰好能露出一颗虎牙。
他张嘴的动作笨拙又生疏,声音在黑白宇宙中响起。
“阿祖尔,我。”
阿祖尔说,“家人,陆安忌。”
用的是世界语。
这就是陆安忌和阿祖尔的第一次见面。
他在意识里被绞成了两截,摔上坚硬地壳上由内脏堆积的血泊。
阿祖尔蹲在陆安忌身前,尾巴在地上蛇似的蜿蜒,最后层层圈住他的脖子,把他抬高。
这个危险的孩子给了陆安忌一个拥抱。
似乎也是从这刻起,阿祖尔喜欢上了拥抱,在今后相处的许多时间,他都会做出类似的举措。
“下次我会小心。”
阿祖尔小心翼翼说,他语言调整得很快,逐渐变得顺畅,“我会去接你回家,陆安忌。”
陆安忌用濒死的,被麻痹的神经回答:“我会杀了你,丑陋的臭虫。”
——————《五十亿年的孤寂·被蓝星驱逐的代理人》】
“脾气好差。”
等陆安忌消失在意识里,楚祖慢吞吞起身,回到了更深层的意识海。
系统:“毕竟您把他掰成了两截……”
“我和我妈平时不都这么玩?”
楚祖觉得自己干得挺合理。
虫母只在改造前对阿祖尔算轻手轻脚,阿祖尔有了尾巴后就没有顾虑。
他的皮肤虽然柔软,骨头却硬得不可思议。
哪怕受了伤,身体复原能力也复刻了虫族的强悍。
实在不行就去找个茧,把还没孵化的幼虫抠出来,自己钻进去,躺一躺,很快能好。
对于阿祖尔而言,和陆安忌只是在小打小闹。
并且还是单纯的意识,死不了。
“看来人类只想让陆安忌能和虫族意识同步,没有改造他的身体素质,实验应该只作用于神经……也可能是材料不够,或其他限制。”
“我估计他们不希望连接虫族的集体意识。只要他具有虫族思维,能模拟虫族作战就行。”
“不过也是,意识共通对人类太危险了,他们不清楚有我,一不小心连上我妈就彻底完蛋。”
比较意外的是,在意识里接触的时候,就连记忆也能简单同步。
楚祖看到了陆安忌的过去。
他被父母卖给了实验所,和那里的无数小孩一起接受实验。
本来实验不是什么好事,其中还死了不少人,可实验成功的小孩会被送去军事学院学习。
对实验所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唯一的活路。
陆安忌属于比较耐受的体制,针对他的研究比其他小孩多得多。
其他孩子知道他在承受什么痛苦,但依旧恨他恨得要死。
实验本身反人道,和uif提出的人本主义至上自相矛盾。
人们可以接受全民军事化,毕竟虫族的威胁迫在眉睫。
但真要把实验摆上台面,光是争论着是否符合道德,都能吵上数百年。
搞不好还会分裂出派系,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踩着别人痛苦的生存能被称为生存。
干脆一起毁灭得了——绝对会有人这么想。
所以实验不可能批量化,顶多一个小队。
并且得拿出成果,说服高层顶着风险支持实验。
陆安忌就是唯一的成果。
楚祖相信陆安忌也看到了他的记忆。
楚祖说他不当人了,说是虫就是虫,是虫族女皇的好大儿。
系统帮他收着作为人类的慈悲心肠,还在为陆安忌叹气,又听宿主说。
“按照原著时间线,再过几年,我应该差不多该混去人类堆里给我妈干活了。”
楚祖算算时间,算着算着笑了声。
“我可能清楚他为什么搞‘偏袒’了。”
系统:“因为您和他从小就认识?也算是旧识小伙伴……”
这题系统做过!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非常类似!
“之前唐崎也是这样,他觉得他和‘楚祖’是一类人,所以格外执着……同类,这个叫同类!”
楚祖:“不是。”
系统:“?”
“按理说,在实验成功前,那些小孩也是他的‘同类’,他们是怎么对他的?”
系统:“他们搞霸凌……”
“所以陆安忌没有‘同类应该携手并进’的意识。”
系统本想说,可您又没霸凌他。
结果想起宿主才刚刚把人拦腰拧断了,跟恐怖片似的。
这可比霸凌狂野多了,即便阿祖尔的本意是和他玩,那也是陆安忌承受不来的“玩”。
“而且同类也分处境,他做实验惨得不行,我在太阳上野人裸|奔,这小孩想不通的。”
楚祖摸摸下巴,想起了陆安忌最后的眼神。
“我越快活,他越难受。虫族是人类的敌人,但人类让他的处境很艰难,虫族不仅让我在宇宙活了下来,还让我每天快快乐乐——他能想得通才怪。”
系统:“……我怎么听着不像是会发展成‘偏袒’,他真的见到您……不会直接和您拼了吧?”
似乎是很喜欢由他人性格推演情节发展,楚祖的笑一直嵌在嘴角,眼睛也稍弯着。
“不会。”
他说,“我猜他不会主动向他人提起我,实验做多了的人天然厌恶实验,他不能赌自己会不会被挖开脑子。”
“如果我和他遇到,他也不会举报我,我会和他一起进实验室……”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进实验室,我想跑随时都能跑。不要低估一个体型偏小,又有人类外形的虫族,不把基地杀穿都是幸事。”